第三十九章

刀美兰家的灶台上,热气顺着锅沿儿钻出。此时刀美兰在揉面,大缨子站在灶台前唾沫星子翻飞,已经不知道说了第几遍了:“我到的时候徐天一手一个雷,燕三手里拿着俩雷从门里往外递,后来铁林去了……”

水开了,刀美兰去掀锅盖,一轮新的热气又腾起来,刀美兰的脸浸润在热气里,把切好的面扔进锅里,拿勺子在水中搅了搅,又把勺子塞进大缨子手里。

大缨子接过来,心不在焉地在锅里搅和着,发现刀美兰并没用心听自己说话:“跟你说雷,怎么还煮面?”

“我又不是没见过雷,前一阵儿燕三裤档里还掉出过一个,把你们家墙炸了半扇。”刀美兰笃笃笃地切着菜,头都没抬。

大缨子一愣,打住话头:“前一阵儿?”

刀美兰说:“差点把三儿炸成残废。”

大缨子有些后怕:“老天爷,残了可就真废了……”

刀美兰跟司空见惯似的:“这年头,街上不是枪就是炮,他们哥仨要不玩儿才怪了。”

“你心怎么这么大呢?”大缨子大惊小怪地看着刀美兰,她又开始揉面,发着狠,似乎要把所有烦恼全都揉进面里。

刀美兰仍不在意,边说边拿了一些面粉散在面板上:“你跟这儿都说好几遍了。”

“对啊,后来我哥去了,就叫燕三把我送回来。”

“金海去就没事了。”金海是刀美兰心安的源泉,不论发生什么,金海总能解决。有了金海,日子才能过下去。

大缨子这才想起自己哥哥:“揉这么多面给谁吃的呀?”

“你哥,金海。”

大缨子听了直笑:“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嫂子了?”

刀美兰顿了一下,双手随即又忙活起来:“那得看以后。”

“今儿我也把我的事儿明了,当着铁林的面,他差点背过气去。”大缨子很解气。

明了?大缨子有什么明的?刀美兰看了眼大缨子,问:“你什么事?”

“我跟燕三。”

刀美兰怔了怔:“金海也知道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又不傻,平白无故我去白纸坊警署干嘛,总不会看徐天吧?你是不在那儿,当时挺吓人的,活生生往墙角炸了一个……”

大缨子又开始了新一轮叙述,刀美兰听着了,也像是没听着,笑着转身去拧窗台上的话匣子。

燕三叫来两辆人力车,其中一辆是祥子拉的。徐天扶着田丹坐上祥子的车,转头对燕三说:“你坐一辆,我跟她一辆。”

“我跑着就行。”燕三有些不好意思。

“三儿你就甭客气了!”祥子冲燕三喊,燕三咧咧嘴,直接跳上车。

徐天朝祥子喊:“去宝元馆,一会儿多叫几个兄弟。”

祥子一边答应着一边撒开跑,田丹坐在人力车上,眯着眼睛看着不断后退的街景。余晖里,风吹得田丹小声咳着,徐天摘下皮棉帽子,送到自己鼻子前嗅了嗅。

之后徐天把手里的帽子递给田丹:“你戴上。”

“不冷。”

投鼠忌器,各方势力间的牵扯给了田丹喘息的机会和自由的空间。田丹深呼吸了一下,这是自己第一次和北平如此近,想到这里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徐天举起帽子,有意识地用身体挡住田丹,说:“遮遮,别让人看见。”

“怕谁看见?我是逃犯,你就是警察。”田丹毫不在意地享受着得来的自由,“华北剿总北平警察局自己都顾不过来,我就是一粒沙子,没人在意的,除了沈世昌和冯青波,他们不找我,我还要找他们呢。”

“狱里看不见你,大哥估计要疯了。”徐天说。

“我可以见他。”

徐天瞪大眼睛:“你要见他?”

“嗯。”

“绕这么大弯儿,狱里多方便。”徐天不解。

“在狱里不能去看宝元照相馆了,哎,前门箭楼!第二次看见了。”田丹说。

此时,人力车正经过前门箭楼,车夫说:“往北是金水桥天安门。”

顾不得人力车的颠婆,田丹站起来,那个美好的世界又回来了,她能感受到箭楼门洞里吹来的风,自从有了箭楼开始,这风吹了几百年,年复一年,终于吹在了田丹的脸上。

“宝元馆在南边。”徐天看看前面的路说道,余光里田丹裹着纱布的两只手直往袖子里缩,她的头发散在风里,“发卡呢?”

“呀!”田丹坐下,向后一摸,才发觉发卡已经没了。

关宝慧坐在梳妆台上心事重重地涂着口红,铁林斜靠在床上,目光虚无地看着关宝慧。关宝慧在镜子里看着他这样,心里有些发毛:“你在看我吗?”

铁林呆呆地“嗯”了一声,关宝慧问他:“心里想啥呢?”

“想以后。”

“以后里面有我吗?”

“有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