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姑娘(第2/27页)

只不过是当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时,人反而是打开的,适合掏出一些郁结在心里的东西,抖开,展平,在兰纳的风中洗涤揉搓。

我喜欢这种被短暂风干的感觉,于是一次次地坐进这辆疯狂的皮卡车。

哦,这条微博是有配图的,谢谢我的活体手机支架杨过。

和我拥抱在一起的狗叫杨过。

泰国流浪狗,只有三条腿,少一只左腿。

当年它一岁不到,躺在血泊中哀嚎,残肢碎肉拖在身旁,苍蝇嗡嗡地飞着。碾过它的重型摩托车早已绝尘而去,路人围过来救它,谁伸手谁挨咬,谁都不敢靠近它。

它正歇斯底里中,剧痛加应激,恐惧全世界。

有扇门吱呀推开,有个人静静走出来,平静地蹲在它面前看了它一会儿,平静地伸出双手把它抱了起来。

狗牙刀片一样乱舞着,撕破了那人的手背,又一条两条地将小臂划开,它挣扎得像一团火,每一声嚎叫都是扭曲变形的尖厉。

路人掩口惊呼,不疼的吗?快放下吧!太危险了!

那人没喊没叫,只是平静地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怀里的它说:……呆底[1]。

它自然是无法乖的,于是那人便重复地说,边说边走,紧紧地抱着它。

有一小块皮拖住它的残肢,随着那人的脚步晃动着,血污了衣衫,滴滴答答落下来,分不清是谁的。那人把它抱进院子,抱上车,抱去医好,收留了它,给它起名叫杨过。

迄今为止,杨过已被收留4年。

杨过过得挺不错,顿顿有牛奶,餐餐有养多乐,有一堆自己专属的玩具,还有一个舒适的被窝。它被好好地爱了4年后,皮光水滑香喷喷,身上已找不到丝毫流浪狗的影子。

这是条厉害的狗,4年下来,听得懂双语。

它是泰国狗,听得懂泰语是正常的,你如果对它说:冬掰。它颠颠儿地就往前蹿。

但你如果接着用中文喊:回来。它一个甩尾急刹车,稳稳就能接受指令拐弯回来。

我住他们家那会儿,它偷听过我打电话来着。

我电话里和乌鲁木齐的朋友请教羊肉那仁的做法,开的免提,一扭头,它歪着头盯着我傻乐,口水滴滴答答。

攒劲!中文真好,居然都能听得懂新疆普通话了。

说也奇怪,明明只有三条腿,可杨过嬉戏时奔跑时比一般四条腿的狗子矫健多了。这家伙闹得很,一刻不得闲,追猫撵鸟扑虫子,一天到晚玩儿得呼哧呼哧的。

话说它只有三条腿,爬高摸低时是咋保持平衡的?

很多次它屁颠屁颠地路过我身旁,我悄悄伸腿去绊它……

没有一次成功的,除了鞋上又多了几个大牙印子,一无所获。

话说,杨过的心理复健工作搞得当真不错,自信心很足,交了不少白富美女朋友,有时候它和它那些女朋友青天白日的搞那些羞羞的事情时,我会躲在一旁暗中观察……

嗯,原来如此……

嗯,竟然还可以这样解锁……

总之狗子这种生物很棒,它尤其棒,全程开挂的那种,完全看不出因肢残而带来的丝毫自卑或畏缩。

它也有消停的时候。

收留它的人有时会静坐,那人坐在落地窗外,脚浸在泳池中,两根指头夹住一根烟,安安静静的,一坐就是一整个黄昏。黄昏时也不开灯,不知哪个国度的音乐像雾气一样涌动,从客厅溢到泳池,溢满水面,没入落日余晖中。

一切都是暖黄色的,缓缓流淌的泰北黄昏。

这时候它会走过来,轻轻地走,悄悄地趴下,下巴放在那人膝盖上,舒坦地长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少顷,眼睛睁开,它伸长脖子去舔舔那人的胳膊,还有手。

当年的咬伤早已痊愈不见痕迹,它却每天都会舔,位置它记着呢,舔完之后把脸贴在上面,依旧闭上眼睛。

我远远地坐在客厅角落里望着他们,真像一幅画,小虫儿飞呀飞,他们依偎着,一动不动。

…………

这样的时光总是温情而隽永。

以及短暂!

是的,短暂。晚8点的钟声准时敲响,从厨房的墙壁上一锤子一锤子砸进耳膜!

一天一次的,我一个哆嗦,汗毛奓起,肾上腺素咔咔分泌如条件反射。

好吧,又来了!

又该吃晚饭了……

同样惊恐的还有杨过,8点的钟声一响,它虎躯一震立马卧姿变立正,耳朵支棱棱,目光隐忍而悲愤。它哀怨地扭头看我一眼,我忧伤地冲它点点头:

是的,又该出门去吃那天杀的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