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诚则灵(第3/3页)

“我是这田地的新主人,”他这样宣告,“请您看看我吧,哦,上帝,也请您看看我的邻居和此地所有的先人祖辈!哦,上帝,在我的体内创造一个新的杰西吧,就像那远古的耶西[1]一样,让我统治一方,也让我的子嗣统治一方!”杰西说得越大声,就越兴奋。他跳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他幻想自己生活在古代,周围是古人;眼前这绵延的土地变成了一方宝地,到处是他的子孙后代—— 一个新的种族。他觉得,在他的时代里,就像在那远古时代里一样,会有王国诞生;被选中的仆人为上帝代言,人类被神力赋予了新的使命。“我来到这片土地上,是为了实现上帝的旨意。”他大声、坚定地说道,挺直了矮小的身躯,觉得头顶有上帝许与的光环。

要理解杰西·本特利,对后代的人来说可能有些难。在过去的五十年,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巨变,应该说是发生了一场革命。伴随着工业化的来临,眼花缭乱的事物喧嚣而至;无数个新的声音从海外来到我们身边,发出刺耳的喊叫;火车来来往往,城市拔地而起;兴建的城际铁路在小镇内外、农舍前后逶迤而行,不久前还出现了汽车——这一切,使美国中部人的生活和思维习惯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时代匆忙而胡乱想象、随便写就的书本进入了家家户户,数以百万计的杂志广为流传,到处都充斥着新闻报纸。在我们这时代,一个站在山村小店火炉旁的农民,脑子里装的别人的话几乎要漫出来。是报纸杂志使他膨胀了。旧时那野蛮的愚昧,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天真之美,如今已一去不复返。这个火炉旁的农民跟城里人彼此半斤八两,如果你侧耳倾听就会发现,他说起话来和我们最杰出的城里人一样,信口开河、愚蠢无知。

可是在内战结束后的那几年,也就是杰西·本特利的时代,整个中西部的农村地区却是另一番模样。人们辛苦劳作,没有多余的精力读书。他们对印在纸上的话产生不了欲望。他们在田间干活,脑子里的想法是模糊、朴素的。他们相信上帝,相信上帝有控制他们生活的力量。星期天,他们聚在新教的小教堂里,聆听上帝的教诲和旨意。那时,教堂是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的中心。在人们心里,上帝的形象是那么高大。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从小便充满想象、渴望知识的杰西将整颗心都交给了上帝。战争夺走了他的兄长,他觉得是上帝的安排。父亲生病,不能经营农场,他也看作是上帝降下的兆相。他在城里听说了这个消息,就在夜里去街道上绕啊绕,不断琢磨着这件事;当他回到家乡,终于让农场步入正轨,他又在夜里去树林里、去小山坡上绕啊绕,心里想着上帝。

他越往前走,越觉得自己在神的某个安排里举足轻重。他变得贪婪起来,为农场只有六百英亩而着急。在一片草地边,他跪在篱笆的角落里,将自己的声音送入寂静,抬起头,看着繁星向他洒下光辉。

一天晚上,父亲去世已经有几个月,待产的妻子凯瑟琳随时可能躺下来分娩,杰西却在这时出门了,开始漫长的散步。本特利农场坐落在一个小河谷里,小温河灌溉着这片土地。杰西沿着河岸走,走到自家农场的尽头,穿过邻居的田地。河谷越走越开阔,然后又收窄。广袤的田地和树林在他面前绵延。月亮从云层后面出来,他爬上一座小山,坐下思考。

杰西想,既然自己是上帝挑选的仆人,那么他刚刚走过的整片乡土都应该为他所有。他想起死去的兄长,怪他们没有再刻苦一些,否则就可以有更多的土地。在他前方,涓涓的河流在月光下淌过石头,他开始想古时候和他一样有成群牛马、百亩良田的人。

突然,一阵奇异的冲动,半是恐惧,半是贪婪,蒙住了杰西·本特利的心。他想起在古老的《圣经》故事中,主显现在耶西面前,指引他把儿子大卫送往以拉谷;那里,扫罗和以色列人正并肩与非利士人作战。杰西心里下了定论,所有在小温河河谷里拥有土地的俄亥俄农民都是非利士人,都是上帝的敌人。“假如说,”他喃喃自语道,“他们当中出了一个人,跟来自迦特的巨人歌利亚一样强大,会打败我、夺走我财产……”他从想象里感受到了一种令他心悸的恐惧,他想,在大卫出现之前,这种恐惧也一定曾重压在扫罗的心头。他一跃而起,在夜色里跑了起来。他一边跑,一边向上帝呼喊,声音越过一座座低矮的山丘。“万军之耶和华,”他喊道,“请在今夜,从凯瑟琳的腹中,赐我一个儿子!请您降恩于我!请您赐我一个儿子,我会叫他大卫。他终将助我从非利士人的手里夺回这些土地,为您所用,在人间建立您的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