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狱者](第16/21页)

我有回忍不住问她:“小南京,路平是你的洋娃娃吗?干吗呢这是?玩穿衣服的过家家吗?”

路平变成了一个很洋气的业余华侨,他三个月穿过的衣服比30 年来穿过的都要多,而且不仅不用花什么钱还能挣钱,小南京搞了那么久的服装行业,总有办法把路平走秀过的衣服再加码卖出去, 她甚至专门为此开了个淘宝小网店。

但小南京是个很小气的女人,她很提防女客人。

但凡有单身女客人来访,她就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各种目光炯炯,各种凌然傲立,各种正室大奶风范。人家女生未必会喜欢路平这种长相资深款的,她却把每一个都当成假想敌。

漂亮的上海女生说:“我点一支啤酒……”

她说:“我们家啤酒论瓶不论支!”

温柔的成都女生夸:“这个老板唱歌不错哦。”

她说:“那是因为音响调得好!”

东北女生问:“你们营业到几点啊?”

她立马跳起来吼:“你想干吗?到几点都是跟我回家!”

有一次,来了两个温柔漂亮、气质优雅的台湾MM ,静静地坐在舞台前听歌,每首歌的间隙都会礼貌鼓掌。路平低着头弹唱,偶尔会颔首微笑着致意回礼。此时的小南京,那叫一个咬牙切齿,面容狰狞。她绕到舞台侧,伸出爪子飞快地挠了我一下,低声说:“大冰,上!”“啊?上什么上?”她恨恨地说:“你没见你兄弟有难吗?!”

我看不出兄弟难在哪儿,但出于善良的本质,我拎着啤酒硬着头皮坐过去,很诚恳地说:“老板娘怕老板喜欢上你们,派我过来二两拨千斤……”

她们笑了,自我介绍叫诗雯和kiti 。我们聊得很开心,诗雯给我看手机里的照片……都是些热辣沙滩照,还有结婚照!

这是一对幸福的女同性恋,她们甜蜜地告诉我,这次是专程来丽江蜜月旅行。

我迅速地接受了这一暴殄天物的现实,喊小钟拿酒过来我请客。小钟颠颠儿地跑过来说:“老板娘说了,为了恭贺你们俩新婚大喜,未来几天你们都可以在低调酒吧免费畅饮。”

我扭头看吧台里的小南京,她正善解人意、知书达理地,向这个方向微笑着。不由得让我由衷赞叹她过人的听力。

小南京很爱路平,但说实话我不看好他俩。

她和路平的缘起是太典型的艳遇故事了,典型的丽江艳遇都是花火,烧得越炙热,越易见灰烬。

小南京经济独立,习惯了都市生活,我不信她能真习惯箪食瓢饮的清贫。以她过往的职业履历,她能沉下心来打理一家破破烂烂不挣钱的小酒吧?或许她和那些蝴蝶一样的女人无二吧,只是来采集点儿新鲜的故事,过过当老板娘的瘾而已。总之,我不信她有决心和恒心。

很快,路平和小南京有幸成为了两只小白鼠,古城是实验室,上天给出了一个实验方案。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丽江际遇是检验真爱指数的不二法门。

对丽江浸淫不深的人们总习惯把那里夸成世外桃源,幻想那里一切都是云淡风轻,没太多尔虞我诈。又或者,他们张嘴就惋叹丽江的商业化,民风糜烂,纯粹不在。

十几年的浸淫,当下我不夸它也不骂它,唯叹它,叹它的神奇。

丽江的神奇,显性上是因其对多元价值观的包容,对各色游子过客、浪人散人的收容。自负又自卑的纳西文化和自恋的游民文化在这里互为寄生,放纵和深邃交织在一起,组成它分裂型的人格。它自我构架了一个现代版的稷下学宫,却不规避世俗烟火。它自我酝酿了一座真正国际性的城邦,却促狭地自我解构。若用拟人化的修辞,在我心里,它是个貌狎实狷的孩子气的老人。

深一点儿的层面,丽江有心无意地吸纳、生产着一种凌驾于世俗审美之外的大巧大俗。重建审美后带来的欢愉,有心的人于此皆可体验到。我们是黑白灰世界里碌碌半生的一群人,有心破局,无缘觅境,直到遭遇彩色的丽江。正因如此,很多人会爱它胜过爱自己的故乡。

另一层面,它的神奇构架在其独特的江湖性上。当下的中国,古风江湖早就荡然无存,唯在丽江地,还能寻摸出那点儿久违的江湖伦理。开客栈的、开酒吧的、卖茶的、卖艺的,皆为江湖客,皆行江湖道,一切桥段皆为江湖事。

丽江本就是场江湖。这是个映山映月,却又深不见底的江湖。它有自我衍生出的一套暗潮涌动的生产机制,边自我建筑边自我修复,甚至缜密地预留了自我毁灭、涅槃重生的种子。你看,多么神奇。

十年丽江行,我迷恋这个江湖,亦可窥见月阙风摧的那一天,但不确定能驻守到涅槃的那一日。故而,我把大冰的小屋的招牌特饮起名为: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