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选中了玉兰树下的那一小块土地。

“我只知道怎样操持犹太式的葬礼,”布罗德斯基先生说,“就是Chesed Shel Emet[5],这个仪式让你向你妈妈表达最后的善意。”

布罗德斯基先生给我两把小铲子和一把小耙子,让利奥、海伦和我到花园去挖一个深度和直径足够容纳骨灰盒的坑。

“珀尔,”布罗德斯基先生说,“埋葬一个人是最伟大的爱的举动。”

我们三个人走进花园。深蓝色的天空中有着一条条飞机留下的白色尾迹,好像白色的丝带在我们头顶若隐若现。

我们跪在玉兰树周围,我把耙子交给海伦,把铲子递给利奥。

“你们两个开始吧。”我说。

“我觉得这里是个好地方,”海伦说,“你永远都知道她在哪里。”

海伦不知道她的父母和两个兄弟姐妹埋在哪里,一个躲在公园里随意对人开枪的家伙狙杀了她的全家。“这件事都上了新闻。”利奥告诉我。他读过这件事的完整报道,那个狙击手带了好多支枪,在被警察击毙之前,他杀害了十四个人。

海伦没被击中,因为她当时躺在婴儿车里,自此之后,她就在多个寄养家庭之间辗转流离。她说自己的家人来自迈阿密,还坚持认为自己记得他们,知道他们长什么样,但利奥和我明白这是不可能的。等到年满十八岁,海伦就能取回家人的遗物,但愿那些东西里面有他们的照片。

利奥和海伦开始挖坑。

“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海伦问,小手握着耙子,把我妈妈坟顶上的那一层草泥刮去。

我躺在玉兰树旁的草地上,抬头看着天空和飞机留下的航迹。

“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妈妈。再也不会有人理解我了。”我说。

“从来没有人理解过我,”海伦说,“她漂亮吗?”

“她会弹钢琴,她知道怎么说法语。”

“她长得像你吗?”

“有一点点像我,但没我这么苍白。”

“你认识杀死她的那个男人吗?”

“不,不认识。”

我不打算告诉海伦“别回来先生”是什么样的人,于是拿起了铲子。

“那么,那个‘寄养’是什么意思?”海伦问。

她永远不会停止说话。

“寄养之家?”她念叨,“寄养中心?什么是寄养?这是个什么词?它的意思是什么?我不懂。”

过了一会儿,布罗德斯基先生来到外面,披着一块披肩,手里捧着我妈妈的骨灰盒和一本祈祷书,还给利奥和他自己拿了两顶深蓝色的犹太小帽。

海伦、利奥和我围着花园里的小坟墓站着,布罗德斯基先生把盒子放在新挖的洞里,我们轮流往里面扔了一把泥土,与此同时,布罗德斯基先生开始大声朗读祷文。

他说:“愿上帝的名依照祂的命定在世上被尊崇为圣,愿上帝在我们的有生之年以及所有以色列人的有生之年向我们揭示祂的大能——祈求上帝尽快允准我们的祷告,阿门。”

盒子埋入土中之后,海伦说我们需要买些花来种在这里。

“有什么想说的吗?”布罗德斯基先生问我。

我摇摇头,但我听到自己的心在唱歌,我妈妈的歌,生命的合唱。

葬礼结束后,海伦和布罗德斯基先生回房子里去了。他每个周末都会为海伦补习数学。布罗德斯基先生向前迈步,海伦在他旁边蹦蹦跳跳地转着圈,嘴里仍在喋喋不休。只听她问:“你相信有天堂吗,布罗德斯基先生?我相信,肯定有天堂,肯定有。否则为什么会有天空呢?对吧,布罗德斯基先生?为什么?”

利奥说:“我们去游戏屋吧。”

我从没对他说过“不”字。爱意味着言听计从。

游戏屋是个木头建筑,油漆成白色,有两扇窗。里面有个起居室,摆着两把儿童椅,还有个厨房区,家具是木头的。炉盘油漆成红色,看起来好像被点燃了。游戏屋还有个小浴室和一间小卧室,里面有一张小短床。厨房和浴室都有自来水。

利奥和我在小小的厨房水池里洗掉手上的泥土,把手在空气中甩干。

水池一旁有两罐金枪鱼、一条吃了一半的面包和一小罐蛋黄酱,还有两小盒玉米片。

浴室里有一把牙刷和一小管牙膏。

“有人住在这里吗?”我问利奥。

“没有。不过海伦喜欢带些东西到这边来,她觉得这间游戏屋是她的。我从来不过来。”

利奥和我躺在游戏屋里的小床上,床很小,我们没法伸直腿脚,只好蜷起膝盖。

阳光透窗而入,温暖了我们的身体。

我的头靠着利奥的胸口,隔着蓝色棉衬衫听他的心跳,衬衫上的两个塑料纽扣压在我的脸颊上。

他说:“我喜欢想象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