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深宅

林夏醒来时,车厢广播正在报站:“各位乘客,终点站西山站到了……”

林夏揉揉眼睛,窗外一片漆黑,果然是到了郊区,准确地说是山区,上了年纪的老枫树和老榆树在夜风中摇曳,枫树发出“哗哗”的声音,榆树发出“沙沙”的声音,像两个音调不同的老人在对话。

西山站顾名思义隐藏在山中,当年这里是寺庙云集之地,可如今那些古庙已经僧去舍空。林子边是一片黑色的泥沼,污浊的水面冒着泡,下面不知藏着什么腐败的东西。

阿秀牵着林夏的手,在寂静的山路上跋涉,周围黑漆漆的,只能靠惨?的月光照路。远处的老式院落在月光下现形,想来当年这里香火极盛,也算是个繁华的地区,有钱人都在这里搞个院子什么的,按照现在话说就是带动了周围的商业发展,但随着寺庙群的没落,这些院子现在的主人大概都搬到城里去住了。

风从胡同口灌进来,吹过临街的破烂窗子,阵阵凄厉的呼哨声响。林夏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跟着阿秀越走越深,路也越来越窄,阿秀一个人走在前面蹦蹦跳跳,数着路边的枯树……

“一棵、两棵、三棵、四棵、五棵、六棵……”

“第七棵,”阿秀指着第七棵槐树旁那条漆黑的小巷,“就是这了。”

“你回家还要数树么?你在这里住了多久还不认路?”林夏摇晃着脚腕,笑笑说穿高跟鞋的女孩子都该有长长的大车来接,所以鞋跟再高也没关系,累了我们就靠在白马王子的肩上。林夏倒好,果然是大车来接,郊区线838路公共汽车,能不大么?紧接着一路山路扭来,几乎扭断脚腕。

林夏被阿秀拉进了小巷里,两侧的房屋墙壁倒的倒、塌的塌,残壁中露着折断的钢筋、废弃的家具、衣物,照在地面上的影子就像是骷髅口中参差不齐的……利齿。

“市政不管管么?也不知道装个路灯!”林大小姐的神经回路之迟钝,此刻还没有产生“恐惧”或者类似的情绪。

“那边是书店……这是杂货店……过去那条街就是我家。”阿秀如数家珍,声音如回声般空灵,好像他见到的世界和林夏完全是两个样子。

他们在一座荒芜的宅院前停下。

这是一座年代颇为久远的老房子,比林夏家的那栋洋楼还要苍老。门前一对硕大的石狮子,其中一只没有了头,只剩下白森森的断茬,高大的门楼已经破旧不堪,大门仿佛已经被蛀空了,摇摇欲坠,颜色也已经斑驳,暗红色漆皮像晾干了的血迹。

吱呀一声,大门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般对林夏敞开了。

“啊哦哟妈呀,吓我一跳,你家这门轴好像有点问题。”林夏说。

“姑姑姑姑!”阿秀?着林夏穿过院子, “姑姑,我回来啦。”

院子里没有任何灯光, 浓荫遮盖着还算整齐的屋宇。

“阿秀回来啦……”屋里幽幽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阿秀推开门,迎面是一扇硕大屏风,原来是它挡住了屋子里的灯光。

“怎么带了生人?”屏风后的女人流露出警觉来。

林夏跟着阿秀绕过屏风,吃了一惊,女人的长相却全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苍老,岂止没那么苍老,简直是……要是野山沟里都能随便拎出这种级别的美人,林夏他们学校里的大多数姑娘都得收拾行李回家了啊!还学什么演艺,新东方厨师学校欢迎您!

女人靠在紫檀雕花的大床上,静静的像是一幅画。

她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穿一件暗紫色旗袍,黑漆般的秀发盘在头顶。五官秀美得像是出自宫廷画家的笔下,可带着深深的病容,眼中的光芒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熄灭。

“阿秀带了朋友回来啊?孩子年纪小,比较淘气,怕是给您添麻烦了呢。”女人微笑着说。

“没,没添什么麻烦,玻璃什么的本小姐可没计较……”

阿秀面无表情地……林夏的裙子,林大小姐一下子反应过来,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嘴上没门的毛病?

“唉……阿秀还是惹了麻烦啊,要是有什么损失,我赔给姑娘。”姑姑咳嗽了几声,双眼目不转睛地在林夏身上游走。

“哦……是烟雨胡同18号诊所的姑娘吧?”她的眼睛忽然一亮,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又迅速地黯淡下去。

“你去诊所的时候见过我?”林夏愣住了。

姑姑低低笑了一声,幽幽地说:“没有没有,可我听说过你,听说林家的阿夏小姐有一身很美很美的皮囊,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这天下该有多少人为你动心啊。”

“哎呀哎呀也没您说的那么好看啦。”林夏赶紧谦虚,可是心里实在觉得太爽,于是捂嘴做笑不露齿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