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在大家看来,简耀似乎并不太在意自己的结巴。他英俊潇洒,气度非凡,说起话来虽然磕磕巴巴不连贯,但充满自信。

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简耀确实也如大家想的那样,不停说服自己不去在意口吃的问题。他读过一些伟人的传记,那些叱咤风云的人物都或多或少有一些生理缺陷,比如个子矮小的拿破仑,比如双耳失聪的贝多芬,再比如全身只有三根手指可以动弹的斯蒂芬·霍金……相比他们,说话有些结巴太小意思了。

但没过多久,简耀就意识到那些想法不过是种自我安慰。他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自信心,在他人眼神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嘲笑中逐渐流失了。他常常告诫自己,不要理会别人的看法,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感觉口吃就像一块长在脸上的又大又丑的烂疮,不断破裂,不断流脓。

他开始暗地里寻医问药。他听人说过,结巴其实是心理问题。有一段时间,每周四的下午他都会独自坐车去寒城市中心的一家私人心理诊所,接受四十五分钟的心理治疗。

那位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女心理医师除了陪他聊天,进行心理辅导,偶尔也对他进行催眠。但他很清楚,这种治疗除了让他能睡半个小时好觉之外,一点用处也没有。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每周去一次,只因为这个比他大十几岁、漂亮妩媚的心理医师无论是话语还是眼神交流,都让他感到一种平等。这种平等被简耀轻易理解成了爱。他觉得她喜欢自己,而自己当然也喜欢她。或许我们能在一起,他想,年龄从来都不是问题。

然而,就在连环凶杀案发生的前一天,他的充满爱意的心破碎了。那天下午他提前到了诊所,带着两张电影票,想请她看场红遍全国的爱情大片。他看见了她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还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她结婚了。简耀顿时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以至于这么长时间也没注意到,她对自己的平等只是建立在昂贵的诊疗费的基础上。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电影院里看了那部著名的爱情电影。身旁的位置是空的。他的心也是空的。银幕上男女主角作死般的爱恋以及影院里此起彼伏的哭泣声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做作了。

回家的路上,他突然就认命了。口吃就口吃吧,对于无法改变的事实,除了顺从,又能怎样呢?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工作,用警察的职业光芒来遮盖那块丑陋的疤痕,就像那些伟人一样。

然而,第二天他的工作便出了大纰漏——由于自己的不谨慎,一把杀伤性武器被人带走了。而因为结巴,他错过了把情况上报的最佳时机,结果导致了同事小蔡的死亡。此时此刻,他坐在柳队长办公室的椅子上,什么也听不进去,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不断盘旋: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简耀!”

柳队长一声断喝把简耀从白日梦中拉了回来。

“你他妈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我说话有没有在听?!”

“啊?”

“啊什么啊!现在人都死了,你跑过来跟我说这个?”

“我……我一人……承担!”

“放屁!你承担?你承担得起吗!”柳队长拿过大茶杯,喝了一口,情绪稍微缓和一点了。昨晚接近零点的时候,简耀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可能有情况,请求支援。当时他已经睡下了,但还是派了两队人马给简耀,听候调遣,这种紧要关头任何情况都不能掉以轻心。

没想到一个小时不到就传来了坏消息:现场找到了小蔡的尸体。柳队长听毕脑子一嗡,睡意全无,当即翻身起床,赶往队里。全寒城的人都知道小蔡的父亲蔡云不仅仅是一个成功商人那么简单。

等到了队里他才知道,事情比想象中更严重。现场除了找到小蔡的尸体,还发现了一把枪,一把银色的枪。他亲自查看了枪的型号,确定就是那把两月前抢劫金店的枪。他本想召开全体会议,宣布这次的发现,没想到简耀先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枪……是被……被我弄……弄丢的。”简耀交代道。

“你胡说什么?这枪是伍仟的,记得上次开会方磊还问你在他家有没有看见枪……”

“看……看见了。”

“啊?可是你说……”

“我没……没来得及汇……汇报。那时我被打……打昏了,醒……醒过来枪就已经不……不见了。”

“没来得及汇报?你他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对……对不起!”

“小蔡人都死了,对不起有用吗?”

过了一会儿,柳队长语气缓和了一点。

“这事还有谁知道吗?”

简耀摇摇头,脑海里闪过方磊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