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自洽(第3/13页)
相比之下给康巴汉子拍照就容易得多了,他们无一例外地会站出一副器宇轩昂的姿势,两脚分开,目光炯炯。
白玛央宗在LP里写:
未经允许,他们的头发(英雄结)和转经筒也最好不要触摸。
如果你是一名男性游客,康巴汉子拉着你的手在街上走,这并不说明他是一个gay,而是一种男人之间表达亲热的行为。
我去过莫斯卡自然保护区,那是很多年之前,以背包客的身份。
没人牵我的手,但有人递给我一小块儿生牛肉,血淋淋的一小条儿,挑在刀尖上倒转刀把递过来。
我不敢不吃,嚼了十分钟也没能吞咽下去,血水顺着嘴角滴滴答答。
那个康巴汉子善意地伸手帮我擦,砂纸一样粗糙的手,蹭得我下巴生疼。
好吧,除了我爹,这是唯一一个帮我擦过嘴的爷们儿。
……
白玛央宗走川藏北线的时候戴着一顶康巴女人的帽子,她戴上后不好看,但保暖。
那不是个旅行的好季节,大部分时间人都在车上摇晃着。道路冰冷,气候寒冷,旅店糟糕,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还要忍受搭车时司机对这么一个单身出行的汉族女青年的各种好奇。
德格的大车司机厚着脸皮言语骚扰过她,丹巴的摩托车司机把她驮到半路然后要求加钱。
她对这一切满不在乎,生气了就用藏语骂还回去,实在真生气了就劈头盖脸一顿川音粗口。
说来也奇怪,那些彪悍的康巴汉子无一例外地会对川骂露出惧怕的神情,进而变得收敛和恭敬,像个挨了训斥的孩子。
我想象她发怒时候的样子,一不留神就观想出一个从苯教墨尔多神山上愤怒降世的罗刹天女,头上戴着康巴女帽,脚上穿着登山鞋,身上穿着加绒藏族的女袍,一张嘴就是:你个锤子……
我一想到这儿就不由得好想笑。
我最喜欢的甘白公路和甘孜寺也是她的最爱。
我和她聊起色达,谈我们共同认识的朋友在那里盖的小木屋。2010年时,那朋友曾承诺我可以随时去接收那间小木屋的产权,只要预付他100块钱。
我一时激动把钱给了他却忘记留字据。
白玛央宗说:大冰,我觉得他是不是在骗你啊。
我说:你真聪明……我以为只有我少根筋……
她和我讲起亚青寺,那个坐落在河滩上的寺庙拥有数万修行者,到处红衣飘飘。鸽子笼般的矮房拥挤得水泄不通,赤贫的修行人布满贫瘠的山头。
她说:亚青寺是另一种版本的色达五明。
她又说:不如你也给我100块钱,回头我帮你去亚青寺旁买个房子。
我觉得她真的是棵参。
(三)
白玛央宗当年来西藏的时候,刚刚大学毕业一年。
我不确定她当时的自洽程度是怎样的,还是个孩子。
那时候她还没有文身,也没有脱光了衣服站在北风中自拍裸照的勇气。当时她还一脸青春痘,揣着毕业证来拉萨报社面试实习生,试用期没有工资。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曾无情地嘲笑过我。
那时候浮游吧的木门上并排写着我们两个老板的名字:大冰彬子。
她哈哈笑着问我,这家店是个日本女老板开的吗?我作势抽她,她龇出一口白牙问:你信不信我咬人?
孩子嘛这不是……
那时候我们还不太熟。后来熟了以后,她习惯这么回答:你不抽我的话,我就给你一毛钱。
她的钱都放在贴身的口袋里,一毛一毛的薄薄的一沓。
她没有钱包,不用化妆品,老干妈拌白面条就是一顿饭,是那个时候那批人中最穷的女孩子。
安子和彬子与她很要好,每次出门吃饭都会喊上她。她并不怎么客气推辞,但每次吃完都会和结账的人说声谢谢,其实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后来,这个懂事的小姑娘经常大白天关掉手机消失几个小时。
但她消失得很没有创意,她一消失,我们就知道她又去钻各种游人罕至的小寺庙了。
比如布旦康萨。
布旦康萨是一个冷清得有点诡异的小寺,在某一个时期却莫名其妙地成了全拉萨她最爱的地方。
那个地方很不好找,不知道是刻意的布置,还是偶然导致,总之,眼看那是一堵封死了的墙。但是如果你肯直直向着墙走,就会在碰壁之前发现一条忽然蹦出来的小巷子,小巷子几个幽暗的猛转弯后通达这个叫布旦康萨的小寺庙。说起来,有点像哈利·波特传奇里的国王十字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