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女人(第4/7页)

小钟颠颠儿地跑过来说:老板娘下令了——她请,未来几天二位可以在D调酒吧免费畅饮。

我扭头看吧台里的小南京,她正善解人意知书达理地,向这个方向微笑着。……我他喵!

我他喵由衷地赞叹她超人的听力。

小南京很爱路平,但实话实说,我不看好他俩。

不论后事如何,她和路平的缘起是太典型的艳遇故事了,典型的滇西北艳遇都是花火,烧得越炙热,越易见灰烬,灰飞烟灭在这座古城中。

这座奇异的古城。

小南京经济独立,习惯了都市生活,我不信她真能习惯这座古城里箪食瓢饮的清贫。

以她过往的职业履历,她能沉下心来打理一家破破烂烂不挣钱的小酒吧?

或许她和那些蝴蝶般的女人无二吧,只是来采集点儿新鲜的故事,过过当老板娘的瘾而已。我不信她有决心和恒心去真正面对这座复杂的古城。

……

对这座古城浸淫不深的人们总习惯把这里夸成世外桃源,幻想这里一切都是云淡风轻,误以为这里没太多尔虞我诈,只有闲云野鹤白云清风。

又或者,他们走另外一个极端,张嘴就惋叹古城的商业化,民风糜烂,纯粹不再,情欲纵横!

其实真的看清这里了吗?

十几年的往来盘桓,当下我不夸它也不骂它——本质上,它和你我的家乡又有什么不同?

若说此地神奇,谁的家乡又找不到神奇之处呢?

不论大理或丽江,若非要细述滇西北的神奇,窃以为,显性上是因其对多元价值观的包容、对各色游子过客浪人散人的收容——自负又自卑的本土文化和自恋又自渎着的游民文化在这里互为寄生,放纵和深邃交织在一起,迷人的分裂,迷人的融合。

它自我构架了一个现代版的稷下学宫,却是不规避世俗烟火的,自我酝酿了一座真正国际性的城邦,却懵懂而促狭地自我解构。

若用拟人化的修辞,在我心里,它是个貌狎实狷的孩子气的老人。

深一点的层面,这个地方有心无意地吸纳、生产着一种凌驾于世俗审美之上的大巧大俗。重建审美后带来的欢愉,有心的人皆可于此体验得到。

我们是黑白灰世界里碌碌半生的一群人,有心破局,无缘觅境,偶然遭遇一个貌似可以重建光谱排序的地方,当然会心动,自然会钟情。或许正因如此吧,很多人会驻足此地真的假的散发扁舟,也有人会流连此地或沦落此地,真真假假地爱它胜过爱自己的故乡。

另一层面,它的神奇,构架在其独特的江湖属性上。

当下的中国,古风江湖早就荡然无存,都市的节奏太快,只容得下精致,唯在滇西北地,还能寻摸出那点儿久违的粗糙江湖。

天高皇帝远,这里素来是方映山映月,却又深不见底的江湖。

人海即江湖,个中有恩义,亦暗潮涌动,这方江湖边自我建筑边自我修复,甚至缜密地预留了自我毁灭涅槃重生的种子。

鱼龙混杂的古城,纷繁复杂的江湖,十年滇行,我迷恋这个江湖,亦可窥见月阙风摧的那一天,但不确定能驻守到涅槃的那一日。

故而,我把大冰的小屋的招牌特饮起名为:相忘于江湖。

也就是说,随时做好准备,和它永别。

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小南京和路平的故事,也逃不过相忘和永别。

我当她是过客,并不和她深交。

……直到那场从天而降的逃亡。

事情来得很突然,路平需要跑路了。

(三)

路平经历的是一场很奇怪的逃亡,无妄之灾。

那时候D调酒吧生意清淡,为谋稻粱故,他还需日间卖唱街头。

路平铁嗓子,颇受看客欢迎,围观的人多了,难免有酒鬼游客扒拉开人群挤进来看。

酒醉的人有种奇异的存在感,仿佛醉酒了即是拥有了某种特权,可以肆无忌惮妄语乱言,加之你不过是个流浪歌手罢了,就评头论足你了怎么着?就欺负你了怎么着?你一个街头撂地的而已,也配和我说尊严?

平日里也就罢了,能忍也就忍了,那日那群醉鬼强行点歌不成,认为没了面子,脚踩翻琴盒,污言秽语地诋毁了路平的唱功。

他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后凝重起身,放好吉他。

对方见他有作势要动手自御的意思,一下子集体暴怒,一个流浪歌手还敢和穿博柏利衬衫的还手?你也配?!你也不看看我们多少人?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都是什么来路?

于是有的指着鼻子来抓领子,有的伸腿踹向他的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