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普通人的选择(第6/12页)

打量来打量去,打量完了以后他伸手从包里掏出那一纸合同,揉了揉,用来擦了手。

然后他把那团油乎乎的未来丢进了交道口南大街大兴胡同口的那个垃圾桶里了。美好的前程,就那么当了手纸,像当初那个公务员身份一样,路平让历史轻易地重演了一次。

老路,你是悟到了什么吗?

路平说:我好好和你说,你好好听,别老一脸不屑……

他说:不是悟到,是夯实了一些想法,我要的只是一段经历而已,我并没有想去追求那样的生活……

老路,我没太听明白,你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他说:貌似成功的生活。

那什么是成功?请用书面语言告诉我。

他说,在当下,这个词是最速效的洗脑工具,是最广谱的精神鸦片,可以是好车子、大房子、高年薪这么简单,也可以解读为体面的安全的受人尊敬的生活这种逻辑。

我问路平:你是不是觉得成功这个词,正在干死许多东西?

他问:你不觉得我们这批孩子很可怜吗?

……

扑哧,你又开始反问了。

可是老路,你一下子把我问难受了。

我们这些可怜的中国孩子,浪费了多少青春才触摸到那些最浅显的道理:人生经历是可以自我创造的,生活方式是可以自我选择的。

我们是心智蒙昧、人种退化的一代人,贪恋假安逸,畏于真选择。

我们每一个人都曾听任经济社会的强制压榨和剥削。大把的光阴被暗蚀消磨,几乎再没有脑容量去真正思辨自己的人生步履。

又或者,往往我们要扮演完规定的一个个角色,才能依仗着生了又灭灭了又生的厌离心,去博得一个醍醐灌顶的机会。可届时往往人过而立行将不惑,尚有意气,却少胆气了。

多少我们的同龄人一生被一种生活方式所桎梏,以为自己唯一接触过的生活、唯一触手摸得到的生活,就是终极答案。

是什么力量导致了这一切?

他们出了大学的门,挤进人才市场,从人才市场挤到某张办公桌前,一旦习惯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就基本停止了思考,圈猪一样地放弃对生命形态的选择,半生只活在一天里。懦弱又慵懒地把自己交给所谓安全感,在自认为安全的生活方式中消磨青春、赘肉横生。

为什么说安全呢?

因为大多数人都在里面哦。

这些充满智慧的大多数人,他们经常会善意地发问:你怎么还不结婚?你怎么还不买房?你怎么……

一百条路里,他们告诉你九十九条笃定是死胡同。

他们其实想讥责:你怎么还不按部就班地去走上那条叫作“成功”的大道?

他们完全体会不到自己发问时的居高临下。

他们以正朔自居,习惯性让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当下他们在卖力地挥舞着标写“成功”的旗,就像当年他们树林一般地挥舞胳膊,用小本子挥舞出各种波涛汹涌时一样认真和盲从。

可悲的是里面不仅有中年人,更多的是自嘲屌丝的年轻人。

是什么力量催生了那些可悲中年人的无知和无耻,还有那些所谓屌丝的退化和反智?

是什么力量让你我浑浑噩噩地浪费着宝贵的时光,过着只有“成功”,没有独立人格,缺少人性尊严的日子?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力量,让那么多人过着无动于衷甚至自得其乐的日子?

这种力量给自己锻造了一副不容置疑的威仪,它甚至规定好了哪些价值观是所谓正确的,哪些生活方式是积极良性的,它排斥多元。几千年以来,我们的物业公司从不是个服务机构,我们的社区文化从来都是农民智慧的结晶或截精。掌握资源配置权的,催眠着你我把随喜赞叹变成习惯。

但总有人会惊厥着醒来。

醒来的人琢磨:为何大多数人怎么活,我就要怎么活?是否面前这一百条路,我可以遴选甄别,自我选择……

还没等完全琢磨清楚,他们就来了。

他们指着惊厥者,众口一词地讥责:不过是肉体凡胎,你凭什么这么叛逆这么自我?!

惊厥者试着去解释:是否我们理解的自我,不是同一个概念。我所认知的所谓自我,是指相对不太受温饱、体面……诸多干扰因素的制约,甚至父母妻儿亲友家人的束约。

我是个有血有肉有大脑的人哦,我为什么不可以在真实面对本心的基础上,做出服务于我这个独立个体能让我内心安宁的选择?

他们说:傻吗你?睁眼看看吧,你跳得出这个巨大的迷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