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普通人的选择(第5/12页)

路平后来说:他那天要敢砸在我琴上我和他拼命。

那家酒吧的老板后来做得很大,后来开的酒吧,算是京城乐队演出酒吧中数得着的大场子。我有一次碰巧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火锅,我倒了两口杯牛栏山摆在他面前。

我说:我有个结义兄弟叫路平……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低头端起杯子,一仰头干掉一杯,一仰头又是一杯。那天涮的是锡林郭勒的好羊肉,我吃了两筷子就没了胃口。

我和他挨着坐着,都挺难受。

乐队最穷的时候一天吃一顿饭,5个人吃一小锅挂面,打一颗鸡蛋进去,捞起来全是沫沫,鸡蛋是臭的,没人想浪费,就那么吃了,盐都没有。

吃完了接着排练。

盛鸡蛋的U形纸壳糊满天花板,死闷的小屋里棉被挂在窗户上隔音,8月底也不敢掀开,不能扰民,尤其不能扰了隔壁大婶子。

北京城的中年妇女比一般的饶舌歌手厉害多了,你扰了她睡午觉,她能不带脏字地把你寒碜进旱厕坑里去。你稍微和她顶嘴两句,她立马敢电话招来戴大檐帽儿的查你的暂住证,反正你又不是她儿子,把你发配通州去筛沙子,你妈心疼,她又不肝儿颤。

她不肝儿颤,有人肝儿颤,那些热爱摇滚乐的姑娘,或者说,热爱摇滚乐手的姑娘,善良的傻姑娘喜欢装糙,眉飞色舞地抽着万宝路,张嘴就是一连串的乐队名字。她们表现出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和人舌吻,她们说真爱是个屁,从头到脚的满不在乎。她们有时候喜欢落魄的摇滚乐手,或者落魄二字本身……曾经一度,我和很多人一样啧啧称奇地把她们这样看待。

第一年雪山音乐节的时候,我和路平遇到过一群彪悍的女摇青,喜欢乐手超过喜欢音乐的那种。

路平问我:你怎么看?

我随口说:她们未必是真的叛逆,或许她们自己都不知道喜欢的是什么,只是想要个标签。

路平却认真地说:嗯,是的,很多时候她们只是些孤独的孩子。

路平说起当年:那些姑娘的存在,有时候就像那锅面条里打的鸡蛋,让人充满期待地出现,却在起锅时变成沫沫。

老路,你想表达什么?是孤独还是沫沫?

哈哈老路,岂止是姑娘,你那些和北漂有关的日子,大部分不也都是沫沫吗?

孤独的孩子一代接一代,后来孩子们不喜欢摇滚乐手了,开始喜欢民谣歌手,再后来是饶舌歌手……标签像沫沫一样迭代更换,唯孤独没变。

路平的乐队合了又散散了又合。

有人退回老家了,有人改行卖楼去了,有人跑去给电视台当现场乐手了。日子开始变得越来越长,压根儿看不到未来。

锅盖一样敦实而沉重的北京,转眼又是一个沙尘暴肆虐的季节。

事实上,三个沙尘暴后,路平的生活才有了一点儿绿意。

他吃得上饭了,甚至不用住地下室了,每个月的收入几乎和当公务员时持平,名气也慢慢有一点儿,开始和知名一点儿的乐手们称兄道弟,演出多起来了,演出时偶尔会有粉丝坐着火车从外地跑来捧场,当然,依旧是些热爱摇滚乐手的善良的傻姑娘。

不管怎么讲,貌似是在走上坡路了,而且越走越快。

这是北京城神奇的地方之一,对很多人来说,未必会真的成功,但也未必会一直坐滑梯。抛物线随时出现着,任意的一个小上扬就可以让你自己主动扣紧安全带,主动泯杀退意,重新归并到轨道中,一圈一圈地循环在北京这个巨大的奇幻的摩天轮过山车里。

北京是场大game,北漂们是上瘾的玩家。

北上广的游戏规则本身就是最大的成瘾品。

老路老路,你上过瘾吗?

老路老路,让你绑紧安全带又最终解开安全带的那个小峰值,是什么东西?

路平说:唱片公司的签约合同书。

真有唱片公司打算签你?那不就是所谓的混出头了吗?

你没签?为什么没签?

路平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问:你看过《北京乐与路》吗?

每次想和你好好说话,你就玩儿反问……

这部老片子我看过,可是老路,你又不是那个在签约前夜被车撞死的……

你是基于什么做出的那个选择?

(四)

签约唱片公司的前夜,路平买了一斤鸭脖子,坐在路边自斟自饮。

触手可及的美好前程摆在面前,像搁在橱窗里一样,和他只隔着一层透明玻璃,他啃着鸭脖子,眯着眼睛细细地打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