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FINE(第11/29页)

“你对爸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参考一下嘛。你看,我就没有爸爸。”

“怎么说呢……”

“你笑什么啊?”

妻子的问题倒是让我回忆起了从前的事。“有一天我刚起来,就看见他像刚从太空返回地球一样倒在地上。”

“爸吗?他还有宇航服啊?”

“当时院子里有个很大的蜂巢。”

那是清晨四五点钟的时候吧,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那么振奋,也许是怀揣着“必须要在家人起床之前处理完毕”的使命感,他手持杀虫剂,向蜂巢发动了猛攻。我起床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估计是喷了杀虫剂的关系,掉在地上的蜂巢看起来像是溶化了,旁边还堆积着许多黄蜂的尸体。父亲一直嘟囔着他办了错事,看来是真心觉得那些黄蜂可怜吧。不过,也许是把滑雪服和羽绒服一股脑全部穿在身上的“完全防御装备”实在太热,他后来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母亲则嫌弃地絮叨他“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现在想来,父亲也许正是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一直这样默默地守护着我们。

大辉不知何时爬下了椅子,站在了我身旁。我正觉得奇怪,就听见妻子指着电视说道:“可能是吓着孩子了。”

电视里放的是动画片,但有怪物正好出现在画面中,音乐听着也有些瘆人。

我抱起儿子放在腿上,轻声说道:“没事的,爸爸在呢。”这并不是哄孩子用的一句套话,而是我的肺腑之言。亲口说出来后,我切实感受到这是我的真心。

我自然希望能够在孩子今后的人生中守护他,让他远离那些恐怖又荒谬的事。但同时我也很清楚,人生在世,无法完全避开恐惧与痛苦。

加油吧,儿子!我在心里默默地为大辉加油打气。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也正在奋力前行吗?我不由得苦笑,想起了小时候画的那幅蜡笔画,上面写着“爸爸,谢谢你为我们做的努力”。

“你还记得最后和爸说了些什么吗?”

“嗯?”

“爸去世前,你们最后说过的话。”

“啊……”这个问题我从十年前就开始思考了。父亲突然从楼顶一跃而下,没有任何征兆,让我不禁想,他之前真的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吗?“很奇怪,我真想不起来。越是去想,就越没什么头绪,记忆仿佛都逃跑了。就像在沙堆中挖东西,挖得越狠,那东西越往里钻。”

“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是啊。”

一瞬间,我突然想起来了,好像一个无论怎么挖都挖不出水的泉眼,竟会在十年后只须用指尖轻轻一擦,泉水便喷薄而出。

那是一天早上。我刚从二楼走下来,就看见父亲正在打开不知是冰激凌还是布丁的盒盖。“这个,我能吃吗?”父亲问道,“你最近怎么样?”面对这个含糊的问题,我也模棱两可地答了一句“还凑合吧”,然后提醒道:“对了,那个好像是老妈要吃的。”

父亲已经开始吃了,闻言,他皱起眉头说:“这可糟了。”

“没那么严重吧?”

“很严重。”父亲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辩解的味道,“一会儿我再去买一个吧。”

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对话。

“十年了,我终于想起来了。不过,这段对话还真是平淡无奇啊。”我笑了起来,为自己没有忘却这段回忆而开心不已。

“爸说一会儿再去买一个,难以想象他会就这样跳楼了……”

人的言行有时是不合常理的,决定自我了断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如果是十年前,我可能会对此表示认同,但自从听了田边的话,我的想法就发生了变化。“是的,很奇怪。”

“这是最后的对话吗?”

“应该就是那天。之后我们好像还说了什么,不过我想不起来了。”

再等一等,回忆会不会像刚才那样发出新芽?后来,我到底又和父亲聊了些什么呢?

我望着儿子,想象自己这样坐在父亲腿上的样子。小时候我肯定这样坐过,现在却完全想不起来了。

“你电话响了。”经妻子提醒,我才注意到有人给打电话。是一个来自东京的陌生号码。我犹豫着要不要接,但转念一想,这通电话也许与那把钥匙有关,便接了起来。

虽然事情不如我所料,但也差得不远。打来电话的是前一阵我去诊所拜访过的那个医生。仿佛要拿到一份结果不佳的体检报告一般,我的感觉不是太好。

“你父亲的事……”

“啊,之前突然去拜访,实在不好意思。”我边说边朝妻子打手势,示意她“电话是医生打来的”。一时间,我能想到的只有拿着听诊器听心跳的动作。我也不知道妻子有没有看懂,只见她朝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