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3页)

于是,她打算对这位代表着科西嘉古老民风的妙龄女郎,多做一番有趣的观察。奥索显然有点不大自在,唯恐自己妹妹的言谈举止有些土气。但妹妹老关注着哥哥,一举一动都学他的样。有时,则又定睛看着他,眼里流露出一种异样的哀伤表情;而当奥索的目光与妹妹的偶尔相遇时,他总是把目光转移到别处,似乎有意避开他妹妹无言地向他提出的某个问题,那个问题正是他们两兄妹都心知肚明的。席上,大家都用法语交谈,因为上校的意大利语实在不够用,高龙芭听得懂法语,而且不得不和主人应酬的那几句话,说起来也还算过得去。

晚饭后,上校发现两兄妹之间有那么一点拘谨,便以他一贯的坦率问奥索是否需要同高龙芭单独说说话,如若需要,他可以和女儿到隔壁房间去回避,但奥索连忙谢绝了,说他们兄妹到了彼埃特拉纳拉会有充足的时间拉家常,彼埃特拉纳拉就是他将要定居的村子。

于是,上校就在沙发上他惯常的位置落座,内维尔小姐为了想方设法让美丽的高龙芭开口说话,试着换了好几个话题,终未能如愿,只好请奥索朗诵一首但丁的诗,因为但丁是她最喜爱的诗人。奥索选了《地狱篇》中描写法朗塞斯卡·达·里米妮的爱情故事的部分。他朗诵起来,把那些三行一韵的优美诗句,那些描写两个青年男女共阅言情小说是如何堕入危险关系的诗句,朗诵得抑扬顿挫。他诵读的时候,高龙芭靠近桌子,把原来低垂的头抬了起来,一双秀眼睁得大大的,闪耀着异样的光芒,俊脸一会儿泛红,一会儿发白,身躯在椅子上不停地扭动。意大利人的气质真是了不起,根本用不着由老学究来指点诗歌之美,他们自然就能感受体味。

诗歌朗诵完毕,高龙芭叫嚷了起来:

“这诗真美!哥哥,是谁写的?”

奥索对此提问替她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莉狄娅小姐笑了笑,答道是好几个世纪前一个佛罗伦萨诗人写的。

“回到彼埃特拉纳拉,我要教你读读但丁的作品。”奥索说。

“我的天呀,这诗真美,”高龙芭连连称赞道,接着,她把记住了的三四节背诵了出来,起初声音很低,后来越来越激动,竟高声朗诵起来,比她哥哥刚才朗诵得更加有声有色。

莉狄娅小姐对此十分惊讶,说:

“您似乎非常喜爱诗歌,您将来自己第一次读但丁的作品时一定会很陶醉,我真羡慕您!”

“内维尔小姐,”奥索说,“您看,但丁的诗有多么了不起的魅力,居然把一个只会念念《天主经》的乡村姑娘也感动了……噢不,怎么我搞错了,高龙芭其实也要算是个内行。她从小就喜欢写诗,先父曾经在他的家信里告诉我,她在彼埃特拉纳拉村与方圆八公里的范围里,是最有才华的丧歌女。”

高龙芭带着央求的神情看了她哥哥一眼。内维尔小姐早就听说过,科西嘉有些妇女能够即兴作歌,便很想当面饱饱耳福,因此,恳求高龙芭一展歌才。奥索十分懊悔自己刚才说起了妹妹写诗的本领,只好解释说,科西嘉的哭丧歌单调乏味,朗诵过但丁的作品以后再来吟科西嘉的诗,那简直就是丢他本方本地的脸。但是不管他怎么说也无济于事,反倒更激起了内维尔小姐的好奇心,终于,奥索只好对妹妹说:“那么,你就即兴诌几句吧,但可要短一些。”

高龙芭叹了口气,对桌上的台布凝视了一分钟,又抬头看了看房梁,然后用手捂住眼睛,就像有些鸟儿看不见旁人就以为旁人也看不见自己一样,大大放心地用颤悠悠的声音唱了起来,其实就是一种朗诵,以下就是她诵唱的内容:

少女与斑尾林鸽

群山背后有一个深谷——太阳每天只在这里照耀一个小时——深谷里有一所幽暗的房屋——野草蔓延,窗户紧闭——屋顶上也没有炊烟——但太阳照临的时候,正当每天正午——一扇窗户打开,坐在窗口纺纱的是一个孤女——她一边歌唱,一边纺织——唱的是一首悲伤的歌——歌声却无人回应——春天来临的一天——一只斑尾林鸽飞来,停栖于附近的一棵树上——它听见了少女的悲歌——它说,姑娘啊,不要以为世上只有你在悲痛——我的伴侣也被凶残的老鹰抓走遭难——姑娘答道,鸽子啊,请你帮我认准那只抢你伴侣的凶鹰——即使它飞入了云端——我也能把它击落——可是我呀我可怜的姑娘——我还有一个兄长在远方,谁能使他回到我身旁——请告诉我,你的哥哥现在何方——我展翅就能飞到他的身旁。

“好一只有教养的鸽子!”奥索一边高声嚷着,一边拥抱自己的妹妹,他真实的激动与他那假装出的开玩笑的声调颇为不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