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5/14页)

啊,先生,那一天呀,真销魂,那一天!……我现在只要回想起那一天,就会把明天抛到脑后!

(那强人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点起一支雪茄,继续往下说。)

我俩在一起泡了整整一天,又是吃,又是喝,其他更不在话下。她像一个六岁的小孩塞饱了糖果之后,又抓了几把糖放进老妇人的水罐里,说:“给她做点果汁饮料。”她还抓了蛋黄酱往墙上扔个一塌糊涂,说:“免得苍蝇来干扰我们。”总而言之,刁钻古怪、调皮捣蛋的名堂她都玩尽了。我对她说我想看她跳跳舞,但到哪儿去找伴奏的响板呢?她立即拿起老妇人那仅有的一个盘子,将它砸破,于是就敲打着珐琅碎片,跳起了罗马利斯舞,那碎片的声音清脆响亮,与乌木或象牙制的响板同样动听。我可以向您保证,跟这么一个俏妞待在一起,是不会感到腻烦的。到了傍晚,我听见从营里传来召集归队的鼓声。

“我该回营报到了。”我对她说。

“回营去?”她带着轻蔑神情对我说,“难道你是个黑奴,非得跟着别人的指挥棒转?从衣着到骨子里,你就是一只彻头彻尾的金丝鸟[21],去你的吧,胆小如鼠的家伙。”

我当晚便留宿在她那里,做了第二天回营蹲禁闭的思想准备。次日早晨,她首先就向我提出分手的问题,对我说:

“若塞多,你听着,我可还清了欠你的情,按照我们的规矩,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因为我俩不是一路人;但你长得很帅,招我喜欢。现在你我两清了,再见啦。”

我问她何时能再见到她。

她笑着回答说:“等到你不这么傻的时候。”然后又用略为正经的口吻说:“小乖乖,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有点爱上你了。不过,这长不了。狗跟狼在一起,是过不了几天的。如果你肯入我们的籍,我也许会愿意做你的罗米。但这些全是废话,根本不可能兑现。唔,小伙子,相信我说的,你走了桃花运,你碰上了妖精,是的,就是妖精。但妖精并非都是一身黑,这妖精也没有弄断你的脖子。我身上披着羊皮,可我不是绵羊[22]。去给你的马哈里[23]上一支烛吧,她应该等到你的供奉。得啦,再说一声,再见。别再痴想卡门姑娘了。否则她会害得你娶上一个木腿寡妇[24]为妻的。”

说着,她拔下门闩,一到街上,就把头巾往身上一裹,转身便扬长而去。

她说得不错,我应该放聪明一点,对她断了想念;但是,自从在油灯街过了那一天后,我日思夜想,心里只有她。我整天整天东游西荡,希望能碰见她。我不止一次向那个老妇人与卖炸鱼的打听,他们都说她上红土国去了,他们把葡萄牙叫做红土国。也许,是卡门嘱咐他们这么说的。但不久我就发现他们在撒谎。油灯街那天的几个星期之后,一天,我正在一个城门口站岗,离城门不远处,城墙有一个缺口,白天那里有人在干活,夜里有士兵放哨以提防走私。那天,我看见炸鱼贩子里拉斯·帕斯提亚在岗哨附近来回溜达,还跟我的几个弟兄搭讪,他跟大家混熟了,他的炸鱼与炸面团就混得更熟。他走近我身旁,问我是否有卡门的消息。

“没有。”我回答说。

“好啦!老弟,你很快就会有了。”

他说得可准啦。夜里,我被派往城墙缺口处站岗。班长下班一走,我便见一个女人向我走来。我心里知道这一定是卡门,但仍然大喝一声:

“走开,这儿不准通行!”

“别这么横吧。”她边显身露像,边对我说。

“怎么!卡门,原来是你!”

“是的,老乡,废话少说,先谈正事。你想不想挣一块银币?待一会儿有人要带一批货打这里过,你就放行好啦。”

“不行,我不能放。这是上级的命令。”

“命令,命令,那天在油灯街,你怎么不想有什么命令?”

“哎哟,”我一听她重提旧情,便激动得迷糊起来了,“为了那事,忘了命令很值得,为了得到私贩子的钱那可不值得了,我不愿意。”

“得啦,你不愿意收钱,你可愿意到上次那个老婆子家里来再吃一顿饭?”

“不,我不干。”我拼命憋着股劲,几乎把自己弄得透不过气来。

“好呀,你既然这么刁难,我知道该去跟谁打交道。我会约请你的长官上老婆子家。他待人和气,我要他调换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伙子来这里站岗。再见啦,金丝鸟儿,有朝一日你上了绞刑架,我才乐呢。”

我心一软,叫她回来,说只要能得到我所想要的报答,即便是给整个波希米亚民族放行,我也愿意。她发誓第二天就兑现承诺,立即就跑去通知她那一帮等在近处的同伙。卡门替他们望风,只待有巡夜的走近,就击响板为号,其实,根本就无此必要。那伙走私犯一共五个人,其中包括炸鱼贩子帕斯提亚,人人身上都背着英国走私货,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把事情办完了,无须卡门望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