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书(第3/6页)

从防火瞭望台上眺望森林是最赏心悦目的了。可以清楚地看到森林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后面,数不清的树木有时高高地登上山丘,有时又降入山谷,好似一道道要塞的壁垒,耸立在沙沟之上。有些地方闪烁着粼粼的水光——这是森林中波平如镜的湖泊,或者是林中水色淡红、水寒彻骨的深邃的溪涧。

从瞭望台上俯瞰下方,郁郁苍苍的低地沼泽林和整个庄严肃穆的林区都尽收眼底。无涯无际的神秘的森林正在不容分说地召唤人们到它谜一般的密树丛中去。

这种召唤是无法抗拒的,使你不得不立刻背起背囊,拿起罗盘,走进森林,沐浴在这苍翠的针叶树的海洋之中。

有一回,我和阿尔卡季·盖达尔就曾不由自主地听从了这种召唤。我们两人不择道路地在森林中走了整整一天和几乎整整一夜,星星透过松树的树冠,仅仅为我们两人照着亮,因为周遭的一切都在沉沉酣睡。直到破晓前我们才走到一条弯弯曲曲的森林小河边。小河被笼罩在茫茫浓雾中。

我们在岸边生起了篝火,在一旁坐了下来,久久地默默倾听着河水流过附近什么地方一棵倒在水中的树木时发出的嘟囔声,以及后来响起的驼鹿哀愁的嘶鸣。我们坐在篝火旁,一声不响地抽着烟,直到东方吐出一抹异常柔媚的淡蓝色的朝霞。

“能这样坐上一百年该多好!”盖达尔说道,“一百年你知足了吗?”

“未必。”

“我也不会知足的。把小锅递给我。我们煮茶喝。”

他走到黑洞洞的河边去了。我听到他一边用沙子擦洗着小锅,一边骂着小锅,因为那上边用铁丝编成的拎把脱落了。后来他哼起了一支我从未听到过的歌:

强徒出没的野林,

已黑得看不见人影。

藏在怀里的利刃,

已磨得寒光凛凛。

他的歌声使我的心里漾起恬静的感觉。森林默默地伫立着,也在听盖达尔唱歌,只有那条小河对拦住去路的断树一肚子不高兴,一直在嘟嘟囔囔地埋怨它。

还有许多词汇虽与森林无关,但和林业词汇一样,以其蕴含的魅力深深地扣动着我们的心弦。

俄语中有关四季时令以及各种季节的自然现象的词汇是非常丰富的。

就拿早春作例子吧。她,在这位还被晚霜冻得瑟瑟发抖的春姑娘的背囊里,有许多美丽的词汇。

开始解冻、融雪,雪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滴落下来。积雪结成颗粒,出现了许许多多小孔,日益沉陷,发黑。迷雾朝朝暮暮地侵蚀着它。道路渐渐变成了烂泥塘,举步维艰的泥泞季节开始了。冰封的河面上出现了最初的几汪水洼,里边潴积着黑乎乎的水,而在小丘上,有的地方雪已融化,露出斑斑点点的光秃秃的泥地。在结得邦硬的积雪的边沿上,款冬已经在返青。

此后,河上的冰渐次移动(正是移动,而不是流动),封冻的河面开始从边上斜裂开来,冰块挪动了位置,于是河水就从各种形状的冰窟窿和裂罅中冒了出来。

不知为什么,流冰总是在漆黑的夜里开始的。而在河水还未开冻前,沟壑中就已流水汩汩,草场和田野也已冰消雪融,泛滥的雪水席卷着像碎瓷片似的残存的冰块,向四外泛滥开去。一路上冰块发出相撞的声音。

要历数一年四季的各种景象是不可能的。因此我跳过夏天来谈谈秋天,谈谈已交九月[16]的初秋的那些日子。

九月初,大地已开始凋萎,然而前面还有“小阳春”,其时太阳将最后一次放射出艳丽明亮的光芒,只是这光芒已冷得像云母的寒光,其时凉爽的空气将把昊天洗涤得分外湛蓝,空中将飘荡着一根根蜘蛛丝(直到今天,有些地方虔诚的老太太仍把这种飘荡的蜘蛛丝称作“圣母纺的纱”),萧萧的落叶将洒满落寞的水面。白桦林像是一群美丽的姑娘,披着绣有金黄叶子的围巾,亭亭玉立地伫立在那里。“忧郁的季节,多么撩人眼睛!”[17]

小阳春一过便开始了阴雨天,秋雨连绵不绝,凛冽的北风刮来湿冷的天气,在铅一般沉重的河水上犁出一道道垄沟。天气越来越冷,渐渐出现冰冻,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寒露点点,朝霞黯淡无光。

秋意就这样越来越浓,临了终于袭来第一股寒潮,大地冰封了,纷纷扬扬地落下第一场雪,初雪上出现了雪橇的橇道。从此冬天就开始了,随之而来的是暴风雪、雪暴、低吹雪、鹅毛大雪、严寒、田野上的路标、雪橇滑铁的吱嘎声,以及阴云密布、大雪纷飞的天空。

俄语中有许多形容雾、风、云、水的词汇。

其中尤为丰富的是形容河流,以及河流的深水处、水底壑、渡船和浅滩的词汇。每当河流处于平水位时,轮船航行总是困难重重,为了不至于搁浅,必须始终顺着“主流”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