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第10/14页)

隔壁桌的食客一定很奇怪,这俩人时而细嚼慢咽,时而狼吞虎咽,是在吃饭还是较劲?

两个人都面色憔悴,顶着满脸油乎乎的隔夜残妆,一副刚吸完毒的模样。穿的也都是钉满亮片的恶俗舞台装,上面染着几摊诡异的血渍,隐隐散发着神秘的邪恶之光……

我们吃饭的地方隶属于北京朝阳区,那个地方的群众太牛,目光太犀利……所以我们赶在他们拨打举报电话之前就清空了盘子匆匆离去。

途中她忽然问我:昨天的事儿,委屈不?

我说:好像隐隐约约有一点儿……我×,你不说我还不委屈,你一说,我这会儿特委屈!

她说:委屈就对了!受得了委屈才干得成事业,哪天你学会了消化委屈,哪天你就真正长大了。

郁闷!她也没比我大几岁啊,却老爱把我当小孩儿。说吧说吧我听着就是了,顶嘴肯定又被揪耳朵。

可没顶嘴也被揪了耳朵!

她冰雪聪明,我心里想什么她是知道的。她轻轻揪着我的耳朵,轻轻地说:哪有不受委屈的工作?咱们运气好,能得到这份工作,多少人在等着盼着替咱们去受这个委屈呢……

她认真地说:听我的,不管心里委不委屈,一会儿都不要带着情绪去工作,好吗?

我说嗯,我听你的。

……

几年后我又吐过两次血,依旧是在舞台上。

吐得心甘情愿,山东台给了我一份工作一份收入,让我当了首席主持人,给了我温饱体面,使我在多元人生中得以平行那个主持人的世界。

心里是感恩的,没再委屈过。

刘敏常说,只要你对得起舞台,舞台就会对得起你。

我喜欢这句话,年龄越长越发现这句话适用于每一种工作,每一方舞台,乃至于任何一个平行世界。后来我在很多个世界里很多次倒下,有时累倒,有时摔倒,有时被骂倒,有时被绊倒……

每次倒下时心里都还算坦然,笑骂由人,你围观你的,我恣当是忙里偷闲,拥抱舞台。

成长带来坦然,不然凄惶给谁看?

其实除了坦然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选项了。

身旁没人再为我掉下眼泪,没人跪在地上,抱紧我的脑袋。

(九)

你是否也有过那种错觉:

牵手的人不会松手,同路的人不会分开,缓缓流淌的岁月永不会改道,昨天和今天所拥有的,总会顺理成章地延续到明天,乃至永远。

世间最大的错觉,无外乎自以为是的永远。

世上大部分永远,大都是一厢情愿的错觉。

万事万物走的都是抛物线,并没有恒久的低谷或顶点,转折点出现时,我和她已搭档了很多年。

那时中国的综艺节目进入第一次洗牌期,收视率为王的时代到来,央视索福瑞(中国规模最大、最具权威的收视率调查专业公司)取代了AC尼尔森(AC Nielsen,领导全球的市场研究公司),不仅收视率采样指标骤变,很多事情也慢慢开始改变——

为收视率故,电视从业者的工作压力焦点一股脑儿地变成了对新节目形态的抢滩。彼时尚不流行购买国外节目模式,各大卫视扑通扑通跳下水,有石头没石头都在摸着过河,大家揣着对收视率的片面曲解,不做受众分析也不做市场预判,开始一窝蜂地拼命改版。

不是反对变革,而是反对盲从。

当时大部分电视人以为的变革的春天,实则是倒春寒。

若干年后,反思那些轰轰烈烈的大折腾,大多是做无用功,若干有望再活10年的节目,并没能像《快乐大本营》那么聪明地坚持,而是含恨倒在了胡乱改版的阵地前沿,自宫而亡。

遗憾的是,大部分节目无法区分短视与远见,《阳光快车道》也未能例外。

……

那是我们改版后的一次常规录像,普通到完全回忆不起录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新版块。

夜里收工后,我们溜达到玉渊潭南路,那天北京限号,我送她去打车。累,不想说话,我们懒懒地站在路旁,脚下的落叶咯吱咯吱,半空中不停地有叶子飘下。

一辆空车停下来,她手抓住车门停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累傻了吗你?赶紧上车走啊。

她转身,看我一眼,又移开目光。头再转过来时,双臂也轻轻展开在我面前,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我,她轻声说:过来……我又惊讶又好笑,上前接住那个拥抱:干吗,好好的抱我干吗?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矫情了?

她不说话,手轻轻拍在我背上,一下又一下,身体也轻轻地左右摇晃着,好像个哄孩子睡觉的年轻妈妈。我笑,拜托,别老把我当小朋友好吗?我眼瞅快30岁的人了。

她笑笑松开我,说:好了好了,走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