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义工(第3/12页)

歌声是个好东西,破矜持消腼腆,拉近距离不要脸。

可惜好好的一首小虎队的歌,七嘴八舌忽快忽慢唱出了12种调门来,中国的基础音乐教育普及工作真失败。

我叹了一口气:会唱这歌的不是七〇后就是八〇后,你看看这一张张老脸,还自称小孩?“孩”字后面还不加儿化音……心理建设咋都这么成功的说。

正摇头呢,一旁有个姑娘忽然开口,幽怨感慨:黑灯瞎火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小屋,可惜,今天冰叔却不在了……我去,分分钟打哭你个九〇后老女人信不信!

我是烧了还是埋了,坐化圆寂了还是英勇就义了?谁说我不在?我和你们一起挤进来的好不好?这不刚潜伏到你背后一米处的角落里吗?只不过领子竖得高,帽檐儿压得低,灯光暗,没一个人发现。

果子也没发现。

但果子却冷不丁地说:在哦,谁说冰叔不在?

一堆逗B客人一下子全都精神起来了,真的在呀!在哪儿?在二楼吗?是在写书吗?快把梯子撤了别让他溜了,快找个盆儿来把他扣住,别让他跑了……

他们喊:快说快说,在哪儿在哪儿?

果子缓缓伸出一根手指,众人齐刷刷顺着那根手指看。

他指着照片墙说:大冰挂在墙上。

一堆客人乐得前仰后合,纷纷抻长脖颈子去瞻仰“遗容”。

他又热心地补刀:边边上,雪地裸照那一张,光着沟子露着点,还捂着小丁丁……

众人啧啧地咂嘴,对我的身材评头论足,还伸手去抠一抠摸一摸,摸得我浑身一个哆嗦又一个哆嗦,鸡皮疙瘩此起彼伏,销魂得难以言说。

我想给果子来一个过肩摔,大头朝下那种。

本是美好的青春纪念,生生给我说成了电车痴汉,好好一间大冰的小屋,活活给我搞成了大冰的小污……

没等银牙咬碎,果子又开始继续唱歌。他龇着一口闪闪发光的白牙,琴弦扫得飞快:

……

谁也不能粉碎我的倔强,谁也不能把我丢在远方

就算回家的路依然难闯,至少我有一丝星光

如果你也和我一样,迷失夜空独自飞翔

那就用尽最后的力量,找个方向作死地去闯

moneys,moneys,是你给了我力量

moneys,moneys,是你给了我方向

moneys,moneys,是你给我一记耳光

moneys,moneys,是你让我扑扇翅膀

谁也不能粉碎我的倔强,谁也不能把我丢在远方

就算回家的路依然难闯,至少我有一丝星光

头顶的乌云装满雨雪冰霜,雷电擦过我的翅膀

没有什么可以逼我返航,妈妈还在等我带回干粮

moneys,moneys,是你给了我力量

moneys,moneys,是你给了我方向

moneys,moneys,是你给我一记耳光

moneys,moneys,是你让我扑扇翅膀

我的前方……

真能瞎编,money还有复数?

蛮有趣的一首歌,为了钱而奋斗?

尾音的那一句,他猛扫一下琴弦,手自然地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啪地攥住桌上一罐风花雪月,拉环噗的一声掀开,泡沫四溢,高高举起。

他一脸灿烂地喊:唱得真好听,来,兄弟伙,一起走一个。

还有自己夸自己唱得好听的?城会玩,九〇后的世界我读不懂……

客人们却不见怪,一屋子人都把酒擎了起来,有的喊:唱得好!有的喊:再来一个!

冬夜的街头幽冷,小屋里没有生火,却暖得人微微冒汗,所有人的眉眼都是弯的,好欢乐。

透过摇摇晃晃的人堆夹缝,我认真地看着这个大男孩,不错,是个好歌手。

不论是说话聊天还是弹琴唱歌,重口味也罢小清新也好,他拥有他这个年纪理所应当的简单快乐:许多人曾经拥有,而后终将失去,并且永不重逢的简单快乐。

……

可是,果子。

不知道一个小时后,你是否还乐得出来。

有个信封,在我的裤兜里整整揣了两天。

一个小时后小屋打烊,锁好门后,我会把它塞进你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惭愧也好,遗憾也好,你的目光我的背影,都交给夜色吧,这样能少点儿尴尬。

你一定不晓得,这其实是你在大冰的小屋的最后一个小时。

信封里装好了一个月的工资,外加一笔小小的路费。

没开玩笑,正式辞退。

(三)

需要走的不止果子一个人。

要走都走,老人儿一个不留。

莫怪爷们儿无能,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钱分了,字号你们拿去,各自寻一个新码头,各自立柜摇旗。

叹什么气,人在招牌在,爷们儿这辈子已经开赔了五家酒吧,不差再多倒闭这一个。

天大地大,此处若不容我们,那就让小屋这块招牌别处生根。若别处也不容我们,那就去往别处的别处,中国这么大,我就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