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第5/24页)

“我家儿子不上中学的。”

“虽然还没有最后确定,不过我知道府上公子已经参加了中学的入学考试,所以前来拜访。舍下小儿也上久松小学,常常有所耳闻。令公子不等成绩发榜,就肯定能被录取,所以现在就可以订制制服。万一落榜,届时取消亦无妨。”对方以机敏圆滑的口才,夹带着奉承的口气不停地说着。

“你是否搞错啦?小儿不会参加中学考试的。”

钦三郎这样说罢,西服店的来者依然不肯罢休。“那不可能。我绝不是从邻居处道听途说后来的。我的店历来是第一中学的御用西服店,我与该校的负责人交往亲密。今天特地去庶务科看了应考者的名单和地址,上面确实有着贵公子春之助的大名。所以我才来打扰的。”西服店的来者说明了事情的来由。

“是这样啊。”钦三郎与阿牧交换了一下眼神,总之先把来人打发了回去,然后上到春之助正在用功的二楼。

“说实话,我是瞒着你们去参加入学考试了。我很抱歉瞒着你们,不过,若事前恳求必遭你们反对,想到这一点,不如等知道成绩后再说。我一定要上中学,要是你们不同意,我可以去配送牛奶,干什么都行,靠自己赚钱苦读。”

春之助毫不胆怯地说出了自己坚定的决心。看到自己老实巴交、贫穷的老好人父亲叹了口气,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他伤心地落下泪来,哭得很凶地央求父亲:“爸爸,请让我读中学吧。我真不愿意去做工呀。”虽然一边在暗暗责难自己“有必要为这点小事哭泣吗?”一面却怎么也忍不住痛痛快快地任泪水横流。

父亲长时间地双手合抱胸前,只是叹息。“我也了解你的心思,你那么想去学习,我也不想让你去做工。你也知道,我们家的经济条件不允许,所以只能要你断了读书的念头。你说要去配送牛奶赚钱,那么羸弱的体质,是坚持不了多久的,更主要的是,你根本赚不到你所需要的学费和生活费。明天我还是再到老师家去听听他的意见吧。”最终,钦三郎除了重复这些话以外,别无他法。

春之助所依赖的命运之神,与他的预期相反,似乎把他渐渐地拉到了相反的方向。明天父亲去了老师家,自己的压力肯定会越来越大。不过,他还是相信:既然自己是个真正的天才,就不会陷入那种不利的境遇。他试图努力让自己安下心来。

钦三郎工作的棉布批发店叫作井上商店,老板吉兵卫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是个机敏、豁达,有受过相当程度教育的好绅士。二十岁时不务正业,在芳町与被称为一流名妓的艺伎生了个孩子,之后从四日市的做腌制品生意的商家娶了媳妇,就终止了寻花问柳。但是,他悄悄地为艺伎赎了身,将母女俩安置在滨町的妾宅里。与妻子结婚后,很快有了长子,而妻子却在四五年前生二胎时难产,母子双亡。打那以后,吉兵卫便未再娶。说“孩子太可怜”只是一个口实,真实的原因恐怕是之前的正妻过于正经,让他经历一次就已经受够。吉兵卫原本就充满活力,喜欢热闹,讨厌被习惯和形式束缚。因此对已经去世的妻子不善变通、死板阴郁、过分认真的个性不甚满意。以前,夫妻俩常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意见冲突。耿直、认真、易怒的妻子总是对他胡加指责,要么说他“太过悠闲”,要么说他“玩笑开过头了”,吉兵卫每次都挠着头表示降伏,不过有时也会反唇相讥说“你是个不解风情的女人”,把事情含混过去。时间一久,“良家妇女全是这种德行”的观念在脑中根深蒂固,结果导致他对滨町的小老婆更加宠爱。他有外家早就是个公开的秘密,妻子死后,就愈加表象化了,妖媚、水灵、成熟的小老婆,每隔十天就出入本家一次。吉兵卫当初被她吸引时,她比他小两岁,芳龄十八。虽然现在已过去了十年,看上去依然不过二十五六,是个体态丰腴、黑发稠密、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美女。当她梳着银杏叶发髻,身穿进口细条纹布有领和服和黑绉绸外褂初次来到堀留店里的时候,店员们都大为惊异,说她“和年轻时的源之助的舞台扮相如出一辙”。她一开口,圆滑世故的口才更让人想象不到。“难怪老板会那么宠爱她,有道理呀。”与源之助相像还是她当艺伎的时候花柳界公认的定评,而在雏妓的年代由于比实际年龄看上去成熟,故不受客人青睐。直到独立营业之后就一下子大红大紫起来,同事朋辈都在吹捧赞美她:“等到再老到一点,不知道能勾引多少人啊。”由于人人说她太像源之助,她自己也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就是,声音和腔调也惟妙惟肖地模仿纪之国屋,据说,现在喝醉时会拉住丈夫不停地讲述她擅长的台词。她就是这么一个轻松爽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