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3/4页)

很快,梅来到了他身边,她浑身散发着光芒,像一股微弱的暖流穿过他麻木的身躯。他站直身体,微笑地注视她的眼睛。

“倾心相爱的人,我们相聚于此。”牧师开始说……

戒指戴在她手上,主教已经授予祝福,伴娘们也准备好回到队伍中,风琴已经就位,预备奏响《门德尔松进行曲》,这首曲子是纽约所有新婚夫妇婚礼上必有的仪式。

“你的手臂——嘿,给她你的手臂!”小纽兰德紧张地低声说,阿切尔又一次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他想,是什么把他带到这里来的?也许是因为他从教堂侧翼那些叫不上名字的观众中瞥到了帽子下的一束黑发,却发现那是一位长鼻子的陌生女士,与他联想到的那个人大相径庭,可笑得让阿切尔不禁自问是否产生了幻觉。

此刻,他与妻子踩着门德尔松轻快的乐点缓缓走过中殿,春日在大开的门外向他们挥手致意,韦兰夫人那几匹套着白色大额饰的栗马正在凉棚通道尽头腾跃嬉戏,大出风头。

男仆的翻领上别着更大的白色配饰,他为梅披上白色斗篷,阿切尔跳上马车,坐在她身旁。她转头以胜利的笑容看着他,两人的双手在她的面纱之下紧紧相扣。

“亲爱的!”阿切尔说——忽然之间,那个黑色的深渊在他面前张开了血盆大口,他如堕其中,越坠越深,却仍然平静喜悦地侃侃而谈:“对,我当然以为自己弄丢了戒指。哪个可怜的笨蛋新郎没有经历这件事,婚礼就不完整了。但你知道吗?你让我等了好久!久得让我想到了种种可能发生的可怕的事。”

马车驶上第五大道时,她出人意料地转过身来,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但只要我俩在一起,就再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了,不是吗,纽兰德?”

当天的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安排,这样小夫妻在婚礼早餐后便有足够的时间换上旅行服装,在欢笑的伴娘和啜泣的父母中间走下明戈特家宽阔的阶梯,并且按照传统经过众人泼撒的稻米和绸缎拖鞋走上马车。他们有足足半个小时的时间驾车到车站,装出资深旅行者的样子在书报亭里买好最后的周票,舒舒服服地坐上为他们预留的车厢,梅的女仆已经在那里放好了她的灰白色旅行斗篷和从伦敦买来的崭新炫目的梳妆袋。

莱茵贝克的迪拉克老姨母们心甘情愿地让出她们的房子给这对新婚夫妇使用,这样一来她们就能在纽约与阿切尔夫人共度一周。阿切尔乐于逃离通常安排在费城或巴尔的摩一间酒店里的“新婚套间”,于是欣然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到乡间去的主意让梅着迷。看到八位伴娘费尽心思猜测他们神秘的隐居地却无功而返,她像孩子般被逗乐了。租用一所乡间房子的做法被认为“十分英式”,这个被普遍视作当年最精彩的婚礼也借着最后机会大放异彩。但除了新郎和新娘的父母之外没有人知道房子在哪里,一对新人被追问时抿紧了嘴唇神秘地说:“啊,他们没有告诉我们——”这显然是真的,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待他们在车厢中安顿好,火车甩掉了林木葱郁、无边无际的郊区,扎进春天惨淡的风景里,他们的谈话便变得比阿切尔预想的简单。不管在神态还是语气上,梅依然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女孩,急切地跟他交流婚礼上的事情,像伴娘与迎宾员谈论时那样不带偏见地讨论。一开始,阿切尔以为这种淡然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悸动,但她清澈的眼睛流露出的只有一种平静的浑然不知。她第一次与丈夫单独相处,而丈夫只不过是昨日那位迷人的伴侣。没有人能让她如此喜欢,也没有人能让她如此完全信任,订婚和结婚这段愉快历险的点睛之笔就是能像一个成年人——应该说是像一个“已婚女子”一样,与他独自踏上旅程。

正如他在圣·奥古斯丁的教堂花园里发现的那样,如此深厚的感情居然能与如此贫乏的想象共同存在,实在让人惊奇。但他想起即便在那时,他也吃惊地发现她的意识一旦放松下来就恢复了少女般的面无表情。他明白,她这一生会尽最大的努力应付她碰到的每件事情,但除了偷偷一瞥外,她绝不会有更多的准备。

或许正是这种对周遭无法察觉的本事才让她的眼睛如此透明,让她的脸看起来更像一类人而不是一个人,仿佛被选中代言公民道德或模仿希腊女神一样。她白皙的皮肤之下流动的血液可能是一种保鲜剂而不是让她衰老的因素。然而,她无懈可击的年轻模样让她看起来既不生硬也不沉闷,而只是原始而纯洁。在这种深深的沉思当中,阿切尔忽然发现自己像一个吓坏了的陌生人一样盯着她看,于是急忙回忆着说起婚礼早餐以及胖乎乎的明戈特老夫人在早餐上的无处不在,喜气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