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青丘集(第4/5页)

“这位太监倒是派头十足,对大臣们毫不客气。”

“宫中大珰从来如此,朝臣们也不见怪。倒是听他一说,大家都觉得应当有所作为,当下萧总宪与徐副宪就对众御史们说,各位可是听明白兴安太监的意思了。众人都说,无非是要早立皇储,一旦立储,即无他患。于是一群都察院的官员就要回去起草奏疏,乞请皇上正位东宫,疏稿怕是今日就可完成。”

杨继宗听说朝臣们终于决定要上疏敦请皇上早立太子了,心中倒为赤龙会舒了一口气,想来这也是他们这些天努力活动的结果,又问:“却不知众臣所谓正位东宫,要立的却是哪一位?”

“这个在当时却没有人提起。不过据我所知,朝臣中对此事意见并不一致,也有说应该由沂王复位的,也有说应再择近支的,也有说应该听凭圣裁的,纷纷扬扬,各怀鬼胎。”

“百官既然要上疏请立太子,总应有个说法吧,不然如何触动皇上?”

“可就是在这样关键时刻,大佬们的态度才更是暧昧。听说昨日已经有御史起草过一本,里面只说‘伏望皇上早建元良,正位东宫,以镇人心’。那萧总宪看了,却提笔改了一字,将‘早建元良’改作‘早择元良’。当时还得意说,我只是更改了一个字,今后玉带也要为此更新了。只此一事,便知这些朝廷重臣们的心意。无非要趁着朝局不稳,阿附上意,还不是为了自己的高官厚禄,哪有自己真正的主见!”

“徐副宪也在提倡疏奏的人当中,他应该是有主见的吧。”

“这位徐元玉倒是一向都有主见,但此次深藏不露,不知有什么想法。此老惯用诡计伎俩,谁知他有什么主张?”

“我倒是听说,那徐元玉大人并不主张早立太子,而且还自有一番道理。”

汤胤绩对此事倒像是第一次听说,诧异道:“他竟不想早立太子?又作何想呀?”

杨继宗从容言道:“小侄听他的族侄徐贯对我说,徐元玉副宪认为目前急立太子,非但不可,而且不能,又不必。”

“什么又是不可、不能、不必?”

杨继宗于是把前几日徐贯在他寓所里说所的一番道理又叙述了一遍,却没有提徐有贞与许彬、杨善等人正在谋划直接让太上皇复辟之事。

汤胤绩却边听边摇头,等杨继宗说完才道:“这个徐有贞机谋干练,却非老成谋国之臣。他这一套道理,看似无懈可击,却有一点不明,若是说要等到当今皇上龙驭上宾之后再传诏由太上皇继位,这于礼大是不合。太上,太上,其位自在当今之上,太上皇为兄,今上为弟,何况今上的帝位也是得自太上皇,怎能是再由皇上下诏让太上皇继位的?”

杨继宗见汤胤绩对复辟的事真似毫无听闻,又试探道:“我却听了些风言风语,朝中宫中有些人也许想要不等遗诏,就直接拥立太上皇复辟!”

汤胤绩似是头一次听到此说,两眼瞪得溜圆,惊道:“若真是如此,那不是形同政变,朝中难道不会大乱了?”

杨继宗有意要考校一下这位自视极高的锦衣才子:“虽然如此,以老伯当年曾为副使迎接回太上皇的这点经历,那时仕途岂不是大有可为?”

汤胤绩却满脸憋得通红,喝道:“我岂是徐有贞那等只知以权谋徇私利的小人!自己巳之变[5]以来,太平之世才不过数年,难道又要自己从内里反叛起来,让朝中无宁日,天下无宁日吗?我想即便此老真使出什么阴谋诡计,朝中真正应和的只怕也不会有几人。”

杨继宗见汤胤绩一脸正色,连忙施礼道:“老伯不以物喜,真是高风亮节,小侄唐突了。”

汤胤绩才和缓下来:“我看局面也未必就有那般紧急。后天是正月郊祀大典,听说明日皇上还要勉力出宫去天坛斋戒,皇上若能出宫来,病体当不会如传说那样沉重。”

杨继宗从赤龙会那里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人要阴谋鼓动太上皇复辟之事,也并不是全要看皇上的身体状况。但皇上若能以强健之身公示于群臣,倒也是当下能够弹压住朝中阴邪之风的有效之法。因而不住点头,希望明日皇上能够如期去天坛斋戒。

两人说来说去,又把话头重新拉回到高启的诗集上。汤胤绩又从几上拿起那册诗稿,一面轻轻翻阅一面说道:

“青丘先生天才高逸,诗歌一扫元末纤秾缛丽之习,模拟历代古人格调,无不神形兼备,只可惜损折太早,还未及铸成自己独立之格就离世去了,岂不可惜!”

杨继宗对高启的事知道得不多,请教道:“听说他只为文中‘龙盘虎踞’四个字而罹难,可真是如此?”

“那高季迪是何等孤高自喜之人,生于乱世,却出淤泥而不染,其诗自称:‘青丘子,癯而清,本是五云阁下之仙卿。何年降谪在世间,向人不道姓和名。’又怎能合于世俗?当初他入国初翰林院修史,已是不得已而为之,后来太祖授他户部侍郎,他却坚辞不就,已经埋下了祸根。太祖皇帝对于士人,是凡不为我用者必有异心,他不愿为朝廷所用,诗文中对当世又常有讥讽,即使没有那篇《上梁文》,恐怕也难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