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官房

宛平县虽说是全国地位最高的京县之一[22],县衙却十分寒伧,不要说无法与京城各个大小衙门相比,就是比起外省那些稍有规模的县衙来也相差甚远。出了北安门[23]往西不远,宛平县衙就在皇城边上,夹杂在混乱的民居当中,很不起眼。因为面对着皇城,宛平县的大门建得毫无气势,门里面连个影壁都不敢设,进了大门经过一个窄窄的小院就是破破烂烂的仪门,再往里就是所谓大堂了。这大堂有个学名叫作“节爱堂”,只有打通的三间上房,也很狭窄。一般百姓顶多也就只能够到达这里,看看官员的大堂还不如附近一般的庙宇,心中也就少了点敬意,所以并不叫它县衙门或是宛平县,而是卷着舌头叫它“官房儿”——京城里多得是官家房舍,但被叫作官房的却只有这宛平县衙,就连隔壁的大兴县都没有被这样称呼。

其实宛平县虽然寒伧,实际上占地并不像一般百姓所见那样少。大堂后面还有一座院子,院子北屋叫见日堂,是知县平时的办公处所。见日堂两侧的厢房则是县里办理各种公务的六房,分为吏、户、礼、兵、刑、工,方天保办事的刑房就在西厢。见日堂后面的另一进院子是知县的官廨,知县一家大小的住处。再往后还有一个小院,作为库房和存放年久的档案文书之用。这中间大小五进院落之外,两侧还各有同样进深的跨院,分别住着县丞、典史、主簿,也就是县里二爷、三爷、四爷的家属。[24]由于知县的官廨院子不大,杨继宗并没有与舅父一家住在一起,而是住在西六房西边的小跨院里,那里的闲房本来就是供接待临时客人之用。

杨继宗今日起得有点晚了,匆匆吃了几口早点,就让杨二去旁边院里看看,看方天保画完卯办完事没有,如果空了,赶快请到这边有话。

一时无事,杨继宗拿起这两天没来得及添画的《九九消寒图”来。图上是一枝线描的老梅,就是他自己的手笔,上下错落正好九朵梅花,每朵梅花都有九瓣。图中四朵梅花已经涂成红色,第五朵刚涂红了一瓣,是腊月二十四一早描上的,杨继宗又用朱红将后面三天的三个花瓣涂红,看看五九已经到了第四日,阳和不远了。

不一会儿方天保来了,把昨天打听到的事情对杨继宗说了一遍。

原来前天他们走后不久,锦衣卫的人就去了吕大相家,不但对吕家做了全面抄查,还带走了好几个伙计。

“听说那姓崔的伙计在镇抚司被严刑拷问,上夹棍把腿也夹折了——这些锦衣番子下手也是太狠了——但好像并没有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但今天早上我刚见到锦衣卫发来的文书,让五城兵马司会同大兴、宛平两县,在城里城外排查所有的羊肉铺,特别要问清楚店中一切人等在腊月二十四日午后的行踪,却不知道可与吕大相的案子有关。”

“这羊肉铺确与此案有关,”杨继宗一面回答,不免有几分得意,“我昨日又去到福安茶坊查访了一番,却得到了不少线索。”于是把昨天他到福安茶坊如何从店小二口中得知有个卖羊肉的曾与吕大相有过接触,又如何从那说书先生处得知那天还来过一个走方郎中,而那郎中实际上却是正阳门外养荣堂的胡掌柜,以及自己如何在养荣堂里搅扰了一番,大概说了一遍。方天保听着,不由有些担忧之色。

杨继宗见到方天保有些变色,赶忙解释说:“我去那药铺,一是想要求证吕大相命案的真相;二来就是想要打草惊蛇,让那些作案的人有所察觉,才可能露出马脚。”

方天保一面点头,一面说道:“话虽如此,公子还是有些莽撞。这京城内外多少有形无形的势力,人心之险恶恐怕非公子所能想象,今后还是请公子多加谨慎。”

杨继宗有些不以为意,“我今后一定注意。可昨天这么一闹,可就把吕大相命案的作案手段全都弄清楚了。”

按照杨继宗的分析:二十四日午后,那卖羊肉之人必定是事先约了吕大相在福安茶坊会面,却故意来得很晚,以便让吕不能在关城门之前赶回家里。他应该还在与吕大相发生碰撞的当口给吕传递了装着冰蜂的小竹筒和相关密信,当时天色已晚,他蹲下身在吕大相旁边的时候,尽可以传递物件。

“如果我没猜错,那密信当是让吕大相当晚晚些时候再打开竹筒,而且吕大相非常想知道竹筒里面的东西。”

但早在卖羊肉的与吕大相接触之前,养荣堂的胡昌世已经化装成游方郎中来过福安茶坊。他见吕大相咳嗽得比较厉害,就上前搭讪,并花言巧语骗得了吕的信任,把和了天竺香的药膏涂到吕的后脖颈处。这天竺香气味持久,即便到了半夜,也足以吸引那冰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