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只喵

……其实,对于我们这种孩子来说,自暴自弃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而挽救我们这种孩子的办法其实很简单——一点点温情就足够了,不是吗?

难过时,无助时,落寞时,被命运的巨浪扔进人海时,你最想要什么?

一碗面,一根稻草,一个背后的拥抱,一个温暖的眼神……

或者一只喵。

谁会是你的喵?

你又是谁的喵?

(一)

有个小孩儿很可怜。

太丢人了,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看着他被妈妈拎着耳朵,踉踉跄跄往学校大门外拖。

小孩儿尽量低着头,能多低就多低,尽量小小声地喊:妈妈……

妈妈……疼。

妈妈一脚侧踹,牛皮鞋卷在肉屁股上,砰的一声闷响。

闭嘴!

下午两点半的天津市河北区增产道小学,正值课间休息,满世界跑来跑去嬉笑打闹的小学生。

跑过他们身边的,通通自动一个急刹车,一边惊喜地看着这一幕,一边脚下不自觉地跟着走。

受列祖列宗的基因影响,围观看热闹几乎已是种天性。

和父辈们一样,这些半大孩子或抱着肩膀或手抄着裤兜,老到地跟着当事人的移动轨迹踱步,却又老练地保持着最合理、安全的距离。

有些东西没人教,他们却早早就学会了,比如看热闹时的表情。

和父辈们一样,他们眯起两世旁人的眼,半张着嘴龇出几颗牙,挂起一抹笑。

妈妈的目光弹在那些浅笑上,又弹回到自己脸上,噼里啪啦,弹出一脸潮红。该死……校门怎么离得那么远?

短短100米的距离,却走得人筋疲力尽,远得好像去了一趟塘沽。

终于站到学校大门外了。

妈妈放慢脚步,无声地喘了口粗气,掐着耳朵的手好像微微松了点儿劲儿……小孩儿把头抬起一点儿,瞅瞅妈妈的脸色,再瞅瞅妈妈的鞋尖。

自行车铃在身旁丁零零地响,15路公共汽车拉着黑烟稀里呼隆开过眼前,白花花的天津夏日午后,纷乱嘈杂的成人世界。

小孩儿忽然央求:……妈妈妈妈,给我买只小喵吧。

妈妈:你嘛时候不打同学了,嘛时候再来和我提条件。(嘛,四声,天津方言“什么”的意思)

她沉默了一下,忽然暴怒起来,低吼道:你个倒霉孩子!你还有脸跟我要东西?!

小孩儿说:我不是故意的……他们都不跟我玩儿。

妈妈重新揪紧他的耳朵,把他提溜起来一点儿,一根手指杵在他脑门儿上,一下又一下地戳着。

人家为嘛不跟你玩儿?!不跟你玩儿你就揍人家吗?!土匪吗你!怎么这么横啊你!你还真是家族遗传啊你!

脑门儿上戳出白印儿,白印儿又变成红印儿。

小孩儿两只手护住脑门儿,隔着手指缝儿,轻轻嘟囔着:给我只小喵吧。

他抿着嘴,拧着眉,汪着两泡眼泪……火辣辣的耳朵,酸溜溜的鼻子。

买只小喵陪我玩儿吧。

毛茸茸的,软软的,小小的。

小小的小喵,一只就够了。

……

掉了漆的绿板凳,小孩儿已经木木呆呆地坐了大半个钟头了。

他怯怯地喊:爸爸,给我买只小喵吧……

爸爸头也不抬地回骂一句:买你妈了个B!

爸爸在忙。

满地的玻璃碴儿,镜子上的,暖水瓶上的,电视屏幕上的。

爸爸撅着屁股蹲在一地亮晶晶里,忙着撕照片。一张又一张,一本又一本。

一本相册撕完了,又是一本相册。

结婚证早就撕开了,还有粮本和户口本。

妈妈呢?妈妈不知去哪儿了,妈妈摔门的动静好像点炸了一个炮仗,小孩儿被炸起了一身的寒毛,良久才渗出一脊梁冰凉的汗。

汗干在背上,把的确良的校服衬衫粘得紧紧的,小孩儿被包裹其中,紧绷绷的,一动不动。

天已经黑了,家里的灯却没有开。

他不敢开灯,摸着黑找到自己小房间的门把手。邻居家的饭香隔着纱窗飘过来,是烧带鱼和蒸米饭吧……他咽咽口水,背后只有刺啦刺啦撕照片的声音在响。

他试探着喊:爸……

砰的一声巨响,爸爸摔的是手风琴吧?噢……那以后我可以不用再练琴了吧?心怦怦跳得厉害,门被轻轻打开,慢慢关严,他使劲地抵在门背后,大口大口地喘气,喘了好几口才终于喘上来。

孩子不是成人,头顶的世界没那么大,无外乎老师同学、爸爸妈妈,无外乎学校和家。

成人在成人世界中打拼挣扎时,时常会因挫败而沮丧无助,进而厌离心生或心灰意冷。

但我想,若无助感像疼痛感一样可以分成十二级的话,成年人再无助也难逾越一个孩子的无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