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儿鲨鱼的女人(第3/6页)

我吓了一跳,小芸豆,你怎么哭了?

(四)

小芸豆头抵在方向盘上,眼泪顺着尖尖的下巴往下淌。

一滴,两滴,扑簌有声。

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我傻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小芸豆,如果我说错话了我道歉,你别哭了好吗?你吓着我了。喂喂喂,小芸豆,你怎么不说话?

良久,她才开口:

大冰,你问过我为什么要删掉挪威的那条朋友圈信息,我回复过你,怕有人会担心……

她说她删掉那条朋友圈信息时,人在火葬场。

(五)

小芸豆慌着一颗心,从北欧挪威飞到中国广西。

广西南宁火葬场。

左数第一个房间是个老人,第二个房间还是个老人,第三个房间是个年轻的80后。

他是小芸豆的朋友,潜水伙伴,潜友。

冰柜上放着透明塑料杯,半杯白酒。旁边的人说:小芸豆,他一直念叨着要和你再喝一次酒,看来没机会了……

小芸豆不作声,也没哭,端起酒杯。

第一次见他穿正装,西装笔挺的,看起来胖了点儿……哦,不,是泡肿了。

听说水太深,压力太大,内脏全压坏了,不停地涌血,出水后只能把喉咙切开,把里面掏空,怪不得领结扎那么高。

绕着冰柜走一圈,他睡得安详,化了妆,口红有点儿不匀,脸上隐约有水珠渗出。

小芸豆伸手敲敲冰柜……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好像是在催他快点儿起床。鼻涕和眼泪忽然止不住地淌了出来。

特别难受,从未有过的难受。小芸豆整个人趴到了冰柜上,她大声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不是个洞潜高手吗?那个洞又不是第一次下……为什么下那么深?到底什么原因?

他开始变得模糊,小芸豆用力地抹去眼泪,他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屋子里有音乐,不知是谁的手机,他最喜欢的乐队是“美好药店”,是一首“美好药店”的《奇物葬礼》。

小芸豆浑浑噩噩地挪着脚步,跟着他。

他的遗体被推去告别厅,小芸豆跟在后面,看着人们忙前顾后地换照片,换挽联,稀里糊涂地听着不知道谁在讲话,稀里糊涂地,告别会结束了。

当工作人员要把他的灵床推出去时,小芸豆回神了,扑上去扒开众人要看他最后一眼。工作人员拦住她,喊:眼泪不要滴在遗体上!请让逝者安息。

她蹲在火化室边上哭,四处弥漫着诡异呛鼻的气味。

一位脸生的朋友走来问:你就是小芸豆吧……

那个陌生的朋友说:我也是他潜水时的朋友,他常和我们提起你,夸你人好……还说你这个小妹妹最淘气,总是让人担心。

那个人拍了拍小芸豆的肩膀,轻声说:安全第一,别再让人担心。

(六)

小芸豆和他在迈阿密认识,一起学习CCR(密闭式循环呼吸器)。他们是志趣相投的潜友,要好的玩伴。

他是洛南人,性平和,极爱笑,笑声很有特点,一笑眼睛弯成一道缝。

十多年前从农村来深圳打工,从销售做起,搏出来十几家连锁店。

他和小芸豆一样热爱生活,他爱玩滑板,爱滑雪,爱探洞,爱潜水,是WUD(国内技术潜水组织)的资深成员,2014年,他的洞潜深度刷新过中国纪录。

他还是个很会照顾朋友的人。

一帮朋友去南美旅行,小芸豆喝开心了,在古巴的大街小巷里打着赤脚疯跑,边跑边开心地唱歌。凋零的巴洛克建筑群,潮湿腥咸的海风,一个东方女孩旋转着疯笑……

小芸豆跑累了,一屁股坐在石板路上。

身后颠儿颠儿赶来一头大汗的他,手里拎着小芸豆的高跟鞋。

他见她没有被车撞死,很欣慰地呼出一口气,像个父亲一样。

他们一起去墨西哥考洞穴潜水执照。

墨西哥乱,新闻刚刚报道发现了49具无头尸。他担心小芸豆的安全,晚上出门时保镖一样护卫在畔。

小芸豆漂亮,路遇的当地人吹着口哨调戏她,以为她不懂西班牙语。

他清楚小芸豆的战斗力,却在小芸豆脾气爆发前把她死拖活拽地拉走。小芸豆给他黑脸,他傻笑以对,说:姑娘,闯荡江湖,安全第一。

他喜欢小芸豆,兄长式的喜欢,常说:如果我有个你这样的妹妹就好了,又懂事又漂亮又有本事,就是有时候有点儿疯……

其实,他疯起来一点儿也不亚于小芸豆。

有段时间,他在斯里兰卡的YALA(雅拉国家公园)拍摄金钱豹,住在野生动物园区的空地上,湿气重,他们几个老爷们儿住在吊床上摇摇晃晃,身旁燃着驱虫的树叶,各种款式的虫子嗡嗡地飞。

小芸豆去斯里兰卡潜水,顺路去找他喝酒。他高兴坏了,把《妹妹来看我》的歌词改成“小芸豆来看我”,逗坏了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