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利害(第2/8页)

李珣头部微向后仰,目光有如刀刃,在阴散人身上剜上一记,忽又想起前些日子,因单智而赌气,并立志写出禁法经籍的事来。脸颊抽动,竟也笑了一下,只是不知其中有几分感慨、几分自嘲。

阴散人眸光转动,将他表情尽数收入眼中。忽然岔开话题道:“你若将此界全部修士分成两类,该如分法?”

“男修和女修吧。”李珣显然提不起兴致,说话也懒洋洋的。

阴散人灿然笑道:“错,若分两类,要么是明白的,要么,就是糊涂的。明白的明白自己能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糊涂的便不必再说了。你觉得,你是明白呢,又或是糊涂?”

稍稍提起了点兴趣,又不满阴散人故弄玄虚,李珣低哼道:“在你眼里,我是明白还是糊涂?”

“想弄清楚,是最简单不过。”阴散人微微一笑,腾出手来,玉管般的手指转了个方向,指着窗外一株高树,上面枝桠间有几个鸟窝,在冬雪中黑忽忽的颇是显眼:“你将这些鸟雀的窝巢打破如何?”

李珣瞥去一眼,见上面分明还有几只幼雏,便皱眉道:“这有什么意思?”

阴散人闻言笑道:“冬去春来,那些鸟雀长成,叽叽喳喳,岂不聒噪?”

不自觉翻了个白眼,李珣真是给气得乐了:“无聊透顶!闲着没事我管它们聒不聒噪!”

“哦?今日虽如此,可若是你心情烦闷时,头顶有个乌鸦呱呱乱叫,你也不管?”

李珣扬起了眉毛。那还真说不准结果会如何。不过,这也扯不到那些还不知能否过冬的雏鸟身上吧。他本能地多想了几层,越发觉得其中大有玄机,不由认真地思虑起来。

“她莫不是说我目光短浅,不知谋算?又或是心魔不成,缺了决断?

还是境界尚低,看不到其中玄奥?”

这些念头似乎哪个都有些道理,但哪个都不能尽解其意。转了一圈,他的思绪又回到“明白和糊涂”的问题上来:“若我真毁了那些鸟巢,是糊涂还是明白?那必是糊涂的,然而做了似乎也没什么坏处……坏处?”

他心中忽有一线灵光亮起:“未见得坏处,却也没什么好处。世上之事,还是这不好不坏的糊涂账居多,动念作了,便是明白的,也成了糊涂。

偏偏这些事又是随处可见,避也避不开,那又该如何行事,才能有利于我?”

这条思绪恐怕比刚才那篇文章还要复杂百倍,李珣想得多了,却觉得越来越糊涂,恍惚间觉得,这似乎便是传说中推演天机的神通手段,只是他现在悟到的,恐怕连皮毛都算不上,自然是越想越乱,最终茫然不知所措。

阴散人手上劲力稍重,语气却越发从容:“你我都是常作损人利己之事的,但这话却还是要分辨清楚。天下事从不是非黑即白,自然也不能简单分成‘利’与‘不利’。

“本来辨不清的东西,硬要分辨清楚。自以为弄个明白,事实上是越发糊涂,直至不可救药。”

李珣沉吟一会儿,方笑道:“照你的说法,那水镜宗窥探天机,趋利避凶的手段,反倒让他们都成了一堆糊涂蛋?”

“不然,你看水镜宗,有几回替自己谋算?世事大多还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同样的事情,换个角度来看,便是大大的不同。说起来,这也是全身保命之道啊!”

旁的也就罢了,那“全身保命”一出,李珣便忍不住大笑起来:“别人说还好,你说这个词可就荒唐得很。嘿,全身保命,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阴散人对李珣的口气不以为忤,面上笑容亦是不变:“若是只想着全身保命,又谈何突破、飞升?其实你只要待在雾隐轩中,藏上个千百八年,保证没有人能奈你何,那就是最高明的自保之道,可你愿意么?

“所以,我们眼下说的,绝不是什么全身保命的法子,而是迎难而上,逆天改命的道理。”

难得这般口气!此刻的阴散人,绝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即便李珣只需一个念头便能让她灰飞烟灭,但看她此时的言语气度,一时间竟神为之夺,忘记了二者之间那微妙尴尬的关系。

“明白人不一定能飞升,但飞升的必定都是明白人。一个糊涂蛋,就算他有钟隐那样的修为,也早晚要死在天地大劫之下。”

阴散人唇边冷诮之意大起,目光盯着李珣脸上,旋又微笑道:“那么,明白和糊涂的分际在哪儿,你可知道?”

乍一看是询问,但刚刚她说得那么清楚,若李珣再回答不上,便可以拔剑自尽了:“不在‘利’或‘不利’,也不在‘辨得清’与‘辨不清’。关键在于,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辨清,什么时候不可辨清……”

这绕口令似的领悟让李珣忍不住想笑,阴散人却微微颔首,正色道:“此间还有一节。天地无限广大,而人身自限,世上诸事‘利害’终究还是辨清的少,辨不清的多。由此更可延伸出两件事:辨清了,怎么做;辨不清,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