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问情(第4/5页)

是的,即便他绝不愿承认,但事实如此:现在的单智,就是六十四年前的李珣!二者之间,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差别。

这真他妈的……李珣可以说是“逃”回止观峰的,他心中满是烦躁,涌动的气血无数次冲击着心防。理智和冲动一起告诉他,现在他需要做点什么,证明也好、发泄也罢,总之一定要办出那可怜虫力不能及的事情出来,多少也是个安慰。

然而,在回到小楼之后,他反而开始发呆:是要做点什么,可做什么呢?

在无所适从的心态支配下,李珣游魂般从楼下走到楼上,再转回来,如是三五圈,却仍找不到目标。

太阳穴旁的血管已在突突跳动,如果手边有把剑,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拔剑便斩,先毁了这小楼,再杀遍止观峰上下,一吐胸中积郁。

李珣涨红了脸,重重地踏着步子,第五次走入书房。来回踱了两圈,正要再出去,鬼使神差,他的眼神无意识地扫过书桌上摆放的石板,还有旁边的笔架、砚台。

脑中似乎响起了声玉罄的清鸣,使他濒临崩溃的理智缓了一缓。他抢前两步,盯着那块石板,怔了半晌,忽发掌击下,打得石板四分五裂。

“有了!”

叫声中,他袍袖翻卷,将满桌碎石清得干干净净,随手扔出窗外,顺便又掬了一层白雪进来,真息潜运,使之化水,滴入砚台。他则拿起旁边似是颇为名贵的墨条,在方砚中磨了两下。

墨是好墨,只可惜研墨的手段差劲。看着浓淡不均的墨汁扩散开来,李珣心中又是好一阵烦闷,他闭眼不看,待定了定神,便又一掌拍在桌上,匡声大响,砚台也跳了跳,在这声乱响中,他咬牙道:“研墨!”

阴散人纤长的身形应声自虚空中闪现,她莲步轻移,走到书桌之前,稍稍打量室内布置,继而抿唇一笑,将目光移到李珣的脸上。

李珣别过脸去,似是看窗外的雪景,并没有搭理她,更没有把话说第二遍。

阴散人也不计较,先轻展素手,铺开纸张,又放了镇纸,左手这才摆动拂尘,搭在右臂臂弯处,小指向上轻勾袖管,显出一段如白玉般的小臂。

她拈起墨条,食指抵在顶端,拇指和中指夹在两侧,用最标准的姿势,慢慢磨动。她似乎全不知这是明心剑宗最核心地带,举手投足间悠然自得,也没有半分被人支使的味道。

而且与李珣相比,她研墨的手法便高妙得很了,磨动时细润无声,虽只是来来回回几个动作,却在迂回中显出虚静清妙的气度来。

李珣无意间一眼看到,便再也拔不出来,只觉着随着玉手乌墨的移位,他躁动的心情竟略有平复。

他不自觉地坐到桌前,持起笔来。狼毫尖锋吸纳墨汁,渐转乌黑,看着雪白的纸张,他定了定神,提笔在白纸右端,以中楷写下“禁法秘要直指”六字。

初一下笔,他便觉得满腔火燥随着笔锋运转,倾泻而出,转折间棱角分明,剑拔弩张,然而写到“直指”二字时,着墨越发方润齐整,虽不失劲健开朗,却也内敛得多了。

稍一思忖,他换了管软毫,继续下笔,这次则换了小楷。他满腔躁动,均在开头六字上融化开来,此时心境灵明,只觉得文思飞扬,近千字的总纲序略,一气呵成,如珠如链,好不快意。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李珣方口吁长气,心中积郁,一扫而空。他搁下笔来,正要将眼前这篇作品细细品味,阴散人却先伸手拿起来,一边轻轻吹乾墨迹,一边着眼阅读。才看了几行,便是一笑。

“口气虽大,但也是有真料的,难得深入浅出……不过,你真想把这些心得写下来?”

如果说李珣初起念时,还只是为了彰显个人的“地位”,等到写完这篇序言,他已经将杂念沉淀下去,是真的想作一篇大文章出来。所以,阴散人问罢,他就毫不迟疑地点头道:“难得有了想法,为何不做?”

话是这样说,但真做起来,却远不像所说的那么容易。

先前所做序文,是站在高处落笔,笔法简约,仅起到提挈纲领的作用,并不甚难。

而到正文处,李珣不但要照顾到体系的严密,还要努力将其中的理论、凡例等控制在明心禁法的范围之内,分外考验他由浅及深、由一知十的推演功夫。

长夜过去,天色微明之时,李珣数易其稿,不过才写了两千余字,初步阐明了禁纹刻划、复合、推演的基础。

这小半篇文稿远比不上写序文时的文思泉涌,但写完再看,依然是字字珠玑,极有大家气象,李珣本人也十分满意。自觉一夜思索下来,禁法之道的根基又增厚不少。

他写了一夜的文章,阴散人也在旁边研了一夜的墨。难得她由始至终都是从容淡定的神气,研墨时亦清幽恬淡,便是偶尔看看,也养眼得很,让人不觉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