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吹落桃花又蓼花 更番芳信飘天涯(第4/5页)

进屋刚坐下,星云师太和程玄鹄就掐起来了,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连吵架都是文绉绉的。梅振衣在心里偷着乐,但表面上还得做个和事佬,站起身来走到两人中间道:“二位不必争了,如果你们有什么不快,都是腾儿的错。师太是我的启蒙业师,程先生是从长安特意赶来指点于我的长辈,我都应该恭敬。”

他转圈拱手,见两人都没作声,又笑着一指窗外道:“师太的才学我一直很仰慕,听闻程先生的才学也是相当不错的,但还未及请教。今日恰见窗外风吹蓼花,夏日里得一丝清凉,不如这样,就以此风为题请二位老师各做诗一首,也好让我这个晚辈门生开开眼界。师太,程先生,有请了!”

他这个提议也说不清是劝客呢还是挑地沟呢,总之出一个题目同时考考程玄鹄与星云师太。程玄鹄既然受长安候府的委托来做梅振衣的课业老师,总得露一手显示自己的水平吧,如果才学还不如星云师太,那就别再抱怨自讨没趣了。

穿越到唐代,别的事情还可以慢慢习惯,但让梅振衣最不适应的就是做诗。这个年代诗风极盛,稍微有点身份的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喜欢来两首,就像文革时期人们.办什么事都要先背几句领和语录一样。梅振衣曾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就算学习很好,但很多习惯早已养成,在唐代碰到一个人就随口吟诗实在有些头痛。可是此时考两人才学,命题当场作诗,是这个时代公认的最权威的方式。

星云师太悄悄瞪了梅振衣一眼,这位小少爷年纪不大可聪明得很,一肚子主意,她当然明白梅振衣的用意,二话不说站起身来,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了一首诗吹落桃花又蓼花,更番芳信飘天涯。

能嘘冷乞乘时令,也扇阳和唤物华。

江上暗催帆影动,陌头软曳酒旗斜。

泠泠习习来何处,只隔琉璃不隔纱。

师太写完之后放下笔道:“程先生,请!”

该程玄鹄上场了,他如果此时退避,今天就算栽了,以后也没法在梅振衣面前端老师的架子,无论如何也要做一首。但程玄鹄却在发愣,看着星云师太写的那首诗表情充满疑惑。梅振衣在一旁咳嗽一声:“程先生,请指教”

听见提醒,程玄鹄走上前去,却没有拿起笔,而是拿起了星云师太刚才所写墨迹未干的那首诗,沉吟道:“师太,你是一位出家人,为何这篇应景之作有门庭感秋之意?你的字体我很是熟悉,请问师太与故褚河南公是什么关系?”

一首诗要分什么人看,若不精通诗文恐怕只能看见字句平仄,读不出其中诗意来。星云师太这首诗表面上是在写风吹蓼花,字句背后隐约却有感叹门庭变故与身世坎坷的意味,程玄鹄读出来了。不仅如此,他还认出了星云师太的书法,与大唐河南郡公褚遂良一脉相承。褚遂良,博通丈史精于书法,由巍征推荐给唐太宗,颇受赏识。曾参与拥立唐太宗第九子晋王李治,李治即位后他与长孙无忌同为顾命大臣,官居宰相。后来因为竭力反对皇上废王皇后立武昭仪,永徽六年(公元655年)被贬流放岭南。显庆三年(公无658年)客死爱州(今越南境内)。

现代人学书法,可以很方便的学习各家字体,不论是颜体字还是柳体字,从书店里买字帖回来临摹就是了。但在那个年代情况是不一样的,褚遂良刚刚去世不久,所谓褚体字只是后人总结当时并无说法,也无字帖刊行流传。如果有个人随手所写就是漂亮的褚氏字体,有一个最大的可能,她从小习书就是褚遂良教的,所以程玄鹄才有此一问。

星云师太轻轻叹息一声:“褚河南公,正是家父,出家之前,我名叫褚云行。”

这句话让张果和梅振衣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星云师太竟有这样的家世。程玄鹄闻言神色大变,小心翼翼放下那篇诗文,走到星云师太面前恭恭敬敬长揖及地:“原来是云行小姐,褚氏门生程玄鹄有礼了,方才言语疏狂得罪之处。请您千万不要介意。”

星云师太一侧身,诧异道:“先生为何前倨后恭?我已是空门中人,云行小姐四字不必再提了。你自称褚氏门生,难道认识家父?”

这是怎么回事?程玄鹄的父亲叫程务书,原本在朝中官至起居郎,与褚遂良相交甚厚,程玄鹄少年求学时也确曾拜在褚遂良门下自称门生。后来褚遂良得罪了武皇后,获罪流放,程家也遭受牵连以至家道中落。如今程玄鹄快四十岁了,也只混了个八品丈散官,依附于裴府为幕僚。

程玄鹄介绍了自己的来历,回想起往事,止不住一番唏嘘感慨。张果在一旁劝慰道:“师太如今在空门中修行,往事就不必再提徒添伤感。既是故人相见,应该高兴才对,今日师太来得真巧恰与程先生相见,冥冥中自有天意啊。”说着话还向梅振衣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