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盛文恺心头震惊,这才明白为何见了她会有熟悉之感。“你……你怎么会在此处?!还有,你姐姐静含呢?”

相思哽咽着将之前的事情简述于他,盛文恺半晌怔然:“怎会这样?静含她……居然会遭遇这些事……”

“姐姐已被抓走好一会儿了,我找不到别人帮忙,却正遇到了你!”相思满怀期待,盛文恺却面色凝重,低声道:“当年你父亲一事,我盛家亦遭牵连,我在北边军中待了好几年,不久前才调入京城……”

他眉间郁色不减,相思的心又不禁微微下沉,此时涵秋厅内传来呼唤,似是有人在叫盛文恺回去。

“我有要事,没时间再与你细说,等席散后再谈。”他回头望了望,叮咛道,“还有,为免节外生枝,先不要在旁人面前说起你我两家过去的事。”

“可姐姐……”她心头一寒,盛文恺已转身回了涵秋厅去。

挟着湿雨的风穿廊而过,卷掠起她沉坠的裙角。

她站在空荡荡的长廊中,心中各种滋味交错缠绕,片刻后才木然退坐在廊下,看雨水连串坠落檐角,打得墙角细草不住颤动。

恍恍惚惚又过了一阵,遥听有人唤她,是春草抱着琵琶,与众乐女相携而来。众人看到她愣愣地坐在廊下,皆感意外,春草忙上前替她整了整珠钗,道:“你一直在这儿吗?里边现在要传唤我们进去呢。”

相思心神不宁,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接过琵琶,跟在同伴们身后缓步入了涵秋厅。

*

外面风雨晦暗,厅内光暖流溢,厅堂四周的鎏金荷叶灯盏盏点亮,映照出别样天地。

席前有专为弹唱奏乐而设的檀木平台,珠帘垂落摇摇曳曳,欲隔未隔间,众多佳丽已依次环坐。姿容或艳或雅,各有千秋,衫裙环佩叮当轻响。铮铮然数声琴起,如泉流破冰,淙淙轻泻。俄而竹笛悠扬,引来云中鸟雀,环飞娇啼。和着潇潇风雨,琴笛声一幽雅一婉转,时高时低,相融相切。

忽一轮弦动如涌,琵琶声似珠走玉盘,雨溅琉璃,泠泠洒洒,颤人心间。

“晓莺催起意盘桓。羞对孤鸾。湘帘春雨涩。楚云漫。憔悴也东君不管。慵梳绾。一丝丝肠断乱萦牵。”

相思指如清风拂柳,颦着眉低低唱起。淡金色光影铺洒满地,疏帘轻晃,分隔出天地冷暖两个世界。

“剿不断靑楼锁,悄含愁。一春心事付东流……”

跃动的灯火让她晕眩,脑海中犹存着馥君被人拖走时的景象。那一地血迹斑斑,化为眼前繁华如锦。

席间高官觥筹交错,盛文恺神态谦逊地与身旁官员闲谈,并未看台上一眼。邹侍郎则用暧昧不清的眼神瞥向她,又朝坐在主位的人笑着低语。

那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藏青银纹曳撒,戴乌黑玉扣网巾,只低垂眼睫望着杯中酒,自然带着疏淡倨傲的况味。

“……如萝附长松,将己托枝生。如弦系玉琴,将己和知音。愿得不相离,附系有所依。今朝持破镜,会合总难期。”她唱腔低婉,恰唱出风尘女为情爱栖栖遑遑。

灯光下,盛文恺终于起身。相思心头一跳,期盼他能够出言相救。

然而他却是带着卑微的笑,向那个年轻人敬酒。

那人并未站起,只抬了抬酒杯浅饮一口,盛文恺倒是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

众人欢笑起来,琵琶弦颤如玉珠滚碎,相思正唱到“身世浮萍莫认真,好将消息付东君。须信万般都是命,果然半点不由人”,眼前心中景象交错,忍了许久的泪不由滑落。

红檀板轻敲,竹笛声渐低,这一套曲词唱罢,她怕台下人看到自己落泪,便默默侧转了脸,用琵琶遮住半面。

*

酒席已罢,狂风急雨却卷席不已,缭乱了满园草木。

众人只得暂留不走,严妈妈领来的数名佳丽皆依偎在席间盛情作陪,一时间旖旎娇软,满室香艳。相思借口说补妆,又偷偷去了小亭中,过了许久,盛文恺匆匆自厅中出来,张望过后才来到亭中。

她不能再叫他姐夫,低头又唤了声盛大人。

“静琬。”他踌躇着道,“高焕姐姐惠妃在宫中颇为得势,何况我刚才就跟你说过,眼下我才到京城,在锦衣卫里也没熟人朋友,实在找不到办法搭救静含。不过高焕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你姐姐,应该不会真要了她的性命,你先不要太着急……也许他只是将静含责打一顿,就会放她回来。”

“责打一顿?他下起手来狠毒无比,姐姐被拖走时已经浑身是伤。您与那些官员相识,他们也不认得锦衣卫吗?”她怕被拒绝,又连忙道,“我不求有谁能强行将姐姐带回,哪怕是向高焕去说个情……”

“我如何去跟众位大人讲这来龙去脉?”盛文恺看着她,暗含责备之色,“还有,你刚才弹唱那段王魁负桂英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嘲讽我薄情负义?官场形势错综复杂,又岂是轻易能说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