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浮生六记(第2/6页)

爬出失控的泥沼,管泽怡恢复原样,抬眼时,却见后视镜中某个身影一闪而过。她骤然回头,除了雨落成长河,分明什么也没有。

出站后的阴天,雨帘竟转得淅沥,倪年踩着深深浅浅的积水往京剧院走,远远眺见一位等待赴约的男子,撑着把大黑伞候在十分显眼的地方。他举目招手,像是在和这世界无声宣告,他是她的恋人。

前段时间,深谙助人为乐之道的陈政塞给叶鲤宁两张《浮生六记》的票子,让他和倪年约个会花掉。沈三白这部自传,情窦初开那会儿倪年还连夜啃过前四记,简直字字皆是心头血。如今坐进剧场观摩,虽说是出重构新编的戏中戏,并非完全忠于原著演绎,但她依然看得挺投入。

大幕舞台上,生旦唱腔曼妙,词曲婉转,画舫歌妓喜儿冒充沈复亡妻陈芸,于迷酒作用下,使其重温浮生旧梦。京胡、月琴、三弦……各式乐器争相惊艳,那沈复扮相翩翩,执手凝视,低语相问,举手投足皆是缱绻。画舫女子分饰二角,梦中是做芸娘念韵白,唱青衣,与沈生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梦醒又成念京白,唱花旦的喜儿,为沈、陈二人趣味鲜活,患难与共的伉俪深情不能自已。藏粥一记,沧浪水清,易鬓为辫赴洞庭,种种铭心刻骨的过往,终随斯人离去,化作蓬莱仙外的一腔痴梦。

他生未卜此生休。

掌声四起时,二百年前的凄美传奇落下帷幕,剧场外的人间雨止天黑,车水马龙。挽手街头,叶鲤宁握着长柄黑伞走在外侧,耳边飘过倪年有感而发的淡淡胸臆:“从前读这文,觉得最感人的句子莫过于沈复对芸娘说‘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

“现在呢?”他听出定有后话。

“现在啊,发觉‘奉劝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才是真正的锥心蚀骨。”

芸娘之于沈复,就是母亲之于父亲。倪和平一生,也守过一个魏伊人。他说山没有顶,但人的余生至少要到达一个山顶,他其实做到了。

走着走着,一片不深不浅的水洼挡路在前,叶鲤宁长腿一迈潇洒跨过,回身递手给她。倪年却不急,踩在倒映着彼此身影的积水边,左思右想,决定把苦憋一整晚的话掏出来:“你在美国那会儿,有没有交过女朋友啊?”

问得突兀,叶鲤宁自然意外,不过随即便道:“有。”

“哦,那她……”

“她在你们医院生过孩子,叫管泽怡。”

“……”

我去,有没有搞错啊!

拜托,人家正打算发挥呢,他就这样一秒钟破坏了她接下来的“戏份”!脑内排练一晚的剧本用不上了,倪年苦恼又好笑,伸手过去。叶鲤宁如愿握住,一拉,将她重新带到身边。

“哇,好巧哦。”她攀住他有力的臂膀,边走边感慨,“世界有时候真是比我们想象中的小太多。”

叶鲤宁不予置评。

“……”良久,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现任女友终于禁不住男友的八风不动,捏捏他紧实的胳膊,“喂!所以,真的不交代一下?”

他低头,一眼望进她心底:“哦,我以为你不感兴趣。”

“……”

见鬼!超级感兴趣了好不好!今天被刁难时,宝宝可郁闷了好不好!

“她是我在普林斯顿工作时的同事,交往过一年。后来我们在学术观点理念、个人选择规划上都出现了比较大的分歧,以致感情上也产生了不少矛盾。那时候……”

他徐徐陈述着一段昔日情缘,从始至终心平气和。

“结束在研究所的工作任期,我接受了国内科研机构的任职邀请,而她倾向于留在美国发展,于是彼此和平分手。”

好聚好散。

其中因果,也并非很难理解。这世上无时无刻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非你莫属,心心相印;也因为各种原因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那三千万,是你们当时一块儿喂养的?”

“……”

“嗯?嗯?嗯?”

“是这样没错。”叶鲤宁抬手扶了扶眉毛,唔,吃醋,很好很不错,然而他还是正色道,“可我仍然养着它,和管泽怡没有任何关系。它只是条生命,不含丝毫缅怀成分。”

倪年听罢窃笑,拍拍他:“好啦,我没有责难三千万的意思。鲤鱼配黑猫,多有趣。”

他脚步减缓,想强调却欲言又止。

“啊呀……我真的不介意这个,我相信你。”

一阵风过,行道树上的雨水被簌簌吹落,星星点点都滴在倪年的发际边。叶鲤宁为她轻轻抹掉,语气不容置喙:“你当然得相信我。”

她笑,皓齿朱唇,瞳仁暖暖内含光,纵然四周昏暗,也依然亮得叶鲤宁想当街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