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不见白头(第6/7页)

不过与那家大女儿的对话,并没有叶伯宁想象中好办。家里出了那样大的事,父亲声名狼藉,亲戚如避瘟疫,身上还挨了不少伤,腰板却挺得像棵树似的。一根筋的坚持与倪和平相差无几,无论怎么开条件,提价格,给的回复都是:“我不管它最初姓什么,但现在这是我妈妈留下来的房子,我爸生前说不卖,我就不卖。”

真金白银的大买卖,叶伯宁念在一双孤儿可怜,甚至未曾压价。他不解,这笔交易对于一个家破人亡、四面楚歌的人来说,居然不是救命稻草。但,无论是虚伪的野心还是天真的清高,都令浸淫名利场的叶伯宁深感可笑。

“挺倔的,怎么都谈不拢,不答应。后来索性想了些法子吓唬她,倒是动摇了。”叶伯宁端着玻璃杯,手腕一圈圈地小幅度晃动,液体在其中跟着跌宕起伏。

“什么?”叶迦宁挑挑眉梢,没注意第三人的表情。

叶伯宁低头抿了口果汁,笑:“我找相关部门的人拟造了份尚在保密阶段的规划书,透露给她,政府计划在不久的将来动那块地。”

最后那次面对面,他依然像个语重心长的长辈,层层分析,句句殷切,但态度上多了些救世主的意味:“这里既是你家,同样也是我母亲的家族产业。我既然来寻根,那就要让它安然无恙地留在世间--这是我们一致的目的。房子倘若在我叶家手上,至少能保证有生之年,不被拆毁。”

她质问:“你凭什么保证?”

“你是个聪明姑娘,应该明白,你掌握不到的信息,我能轻易获取。那么你能力之外的东西,我自然也有法子保住。”看重什么,就攻击什么,那才是真正的弱点,他清楚在那样的多事之秋,对方内心的茫然与伪装。再冷静再坚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失去了倚靠,倘若有朝一日连那一砖一瓦都被摧毁、被粉碎,那么她在这世上,就真的什么慰藉都没了。

“听说你弟弟的态度是赞成的,他想和你就此离开这里。其实这样未必不好,生活仍要继续,放下不愉快的人、事、一切,去别处重新开始。”

葱油拌面何时上桌,叶鲤宁没注意,还是叶迦宁盛了碗放到手边,碰碰他:“想什么呢?”

他恍如惊梦,对着满席菜肴,却突然失了全部胃口:“凡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确是你的作风。”

这讽刺在叶伯宁听来无关痛痒:“你就是太拘小节。鲤城根本容不下他们,留下也是遭罪。那笔钱对那俩孩子来说,可以算是天降横财,足够他们过上优渥的日子,指不定如今开豪车住豪宅,吃喝享乐。”

“你要是不耍阴招逼着她,人家根本无意成交。”叶鲤宁将碗筷朝一边一推,弄出很大的动静,“你这和抢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帮助他们做了正确、值当的选择。”

“呵,强盗逻辑。”

“老三!”叶迦宁有些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发难,及时打圆场,“你怎么回事?”

叶伯宁却抬手,示意叶迦宁不必介入:“父亲那时病中思念成疾,一心只想将泉州那老房子买回来,已祭病逝的大妈。我和你与迦宁虽不是亲姐弟,但好歹也叫父亲一声爸爸。同是儿子,你没有能力办,我自要达成所愿,哪怕--”

“很对,毕竟当年独断专行导致融资失败,气得老头子旧疾复发,需要借亡者之名来乞求讨好、挽回信任的人不是我。”叶鲤宁拿过餐巾擦了嘴角,推开座位起身。

“……”叶伯宁面不改色,额角筋脉却突突地抖,顾自将被打断的话说完,“哪怕我的做法你看不上,哪怕在你眼里,我叶伯宁尽干些仗势欺人、不入流的事。”

“不,大哥近些年干过的最合我意的事--”叶鲤宁在转角处稍作停留,头也不回,忽然疑似轻松地笑了笑,“就是打上了那套房子的主意。”

车停泊在胡同口,离席后叶鲤宁一个人坐了许久。直到挡风玻璃上吹来一片嫩叶,他撂下手机,揉了揉眉心。

那仍然光亮的屏幕上,是搜索引擎的页面和几个关键词。

曾经轰动一时的案件,湮没在海量的网络碎片中,成为不值一提的过时旧闻。从定罪到翻案,从罪犯到英灵,命运突如其来的洗劫掠夺,就是一段别人不愿重提的鲤城往事。

然而他的确,早早便在那出剧目中潦草地登场过。

那时,叶鲤宁曾应病中的父亲要求,随叶伯宁抵达泉州收房。他打从心底排斥这桩浪掷重金的无谓交易,尽管,他深爱他的母亲。然而或许正是因为深爱,叶伯宁这番别有用心的殷勤,对他而言是种冒犯。他没有和叶伯宁一道出现,也没有和原主人照面,等从闽南建筑博物馆参观回来,交谈居然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