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宇宙之宁(第3/7页)

陈氏制衣院门半开,顶上亮了两盏红殷殷的大灯笼。倪年在檐下徘徊良久,鬼鬼祟祟间也没弄明白,自己怎么会大老远中了邪似的跑到这里来。

这是要干吗呢?

倘若里头的人问起,这是要干吗呢?

她摸着手腕,指腹下是突突突的脉搏。

朝天敞开的院中央,白鸽们大约是回笼了,一只也没瞧见。倪年悄悄走到偏角,贴近花格错落的玻璃窗。亮堂堂的屋内,此前见过的裁缝师傅们全都不在,也没找到老板陈政的踪影。这偌大的店铺竟似无人,只有京戏如旧。

倪年有些庆幸,又有些难以名状的落空感,只一瞬间,便失常得像是要冲破胸腔。

一个人影却从层层叠高的布匹山后走了出来。

尚且混沌虚空的内心,忽然闯进了浩浩荡荡的白月光,忘记了防御。

叶鲤宁没察觉什么,来到离窗最近的案板前,单手解开衬衣顶端的两粒扣子,露出颈内一小片和衣色同样白净的皮肤。然后是挽衣袖,一道,两道,三道。如此无聊的事,他做得极其认真,末了拿了块浅色画粉,俯下身开始熟练地打纸样。

倪年掩在廊下,呼吸都不敢,只有思维发散得厉害。

笑比河清的叶鲤宁,多半时间给人一种古刹山岚绕的孤高感。但那日科普讲堂上的男人,偏生出一股不可思议的热量。他不是隐于市井的衣匠,而是天文领域的学者,他授业解惑,也循循善诱,会多角度地引导下一代去探索发现这个壁垒重重,却充满了谜思和前沿科技的庞然世界。

他说人类的DNA里,本就藏有向往宇宙的片段。

这样的人眼下做起裁缝行当,居然毫无违和感……

“嗯?这不是倪年吗?来了不进屋凉快,光站外面喂蚊子呢。”

陈政从偏房出来,笑眯眯的,倪年却被结结实实吓得一哆嗦。来不及躲闪,窗内的叶鲤宁已倏然抬头,眉下目光如一张绵密的网,就这样困住了她。

“凉枣茶,去去热。”

“谢谢。”

刚才陈政回房换了身衣服,开门便逮见倪年杵在廊下“偷窥”。屋里只有叶鲤宁在,仔细回味回味,陈政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倪年压低脑袋顾自喝茶,生怕他们当中任何一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发问她。铺内放着京戏,唱到“微风起露沾衣铜壶漏响,披灿星戴斜月巡查宫墙”,她终于觉得耳熟,连忙率先找话说:“这是《十老安刘》中的那段《监酒令》吗?”

“你听戏啊?”陈政有些惊讶。

“我父亲是戏曲迷,可能从前听到他唱过。”

“巧了,我太爷爷生前也是这街坊四邻里出了名的票友。小时候勒令我们随他学艺,戏曲、裁缝二选一。我和老叶选了裁缝,阿勒那个泼猴不肯就范,硬是选了老虎机。”

倪年被逗乐,目光不禁往一边投去,陈政看在眼里,于是微微一笑:“是吧,叶鲤宁?”

那家伙背身站着绕皮尺,只轻哼了声,显然对这话题没什么兴趣。陈政太了解他这副样子,偏要和倪年调侃调侃:“这人搁谁跟前都羽化登仙似的,只在学生面前好相处,会平易近人得和吃错药一样。他不是不喜欢你。”

然而反驳来得很快:“我一直平易近人。”

“是谁给了你这样的错觉?”陈政那金丝眼镜边亮闪闪的,看着夜访裁缝铺的女客人,乖觉地不问来意,转身从挂满衣物的高架上取下一件来。旗袍已经制好了头版,本想这两天就喊她们过来试衣的。

“今晚既然‘路过’,倪年你不如先穿上试试。”

当初陈政根据她的肤色、体型建议了款式、面料,既能和新娘礼服搭衬,又不会喧宾夺主。她换衣出来,两个男人并排倚在案台边说话,是叶鲤宁先抬的眸,而倪年正粉面低垂,抚着斜襟上的琵琶盘扣,稍稍有些拘谨:“好像还挺合身的。”

“我看看。”陈政走过去,仔细问了穿着感受,肩背、腰腹等部位都还需要不同程度的修正尺度。叶鲤宁没有插手的想法,端起搁在案板上的杯子,一口一口地抿。

他有数字记忆方面的超常天赋,他不否认。幼年时能独坐院中,花半天时间将圆周率不间断、无差错地背诵至万位,每当陈政酸他有何意义,叶鲤宁脸上就两个字--显摆。

眼前倪年这样试衣出来,年轻女性的玲珑身躯包裹在意韵别致的旗袍里,肤白貌美,体态曲线毕露,像朵散发幽香的广玉兰。只原地立着,却像触动了哪个开关,于是那些关于她身体秘密的数字,就这样在他男性本能的意识里贸然觉醒。

已经解了衬衣的两粒扣,叶鲤宁竟还觉得闷。视线从那纤细莹白的胳膊上收束,他继续喝,凉爽的枣红色茶水,原来这么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