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千年灵芝

何安下和段远晨走出林子,何安下从王大水身上接过大痴尸体,走向一条陡峭窄路,要离群而去。

众特务持枪喝止,段远晨说:“我放他走了。”

何安下回头对王大水说:“你不跟我走么?”

王大水回答:“老段需要个接替他的人。我觉得我可以。”转向段远晨,“可以么?”

段远晨呵呵笑了。

何安下离去。

天亮前有一段格外阴冷的时间。不知去哪里,不知做什么,人能否如天一样有规律?

背着大痴尸体,何安下登上峰顶,天光渐亮,见山势直铺远方,丛林隔几里便有一棵高树,军旗般,赋予了丛林阵势感。万物中都有出类拔萃者,出类拔萃者改变族群性质。

看上一棵冠如古代战车顶幡的大树,埋在这样的树下,等佛的大痴应能安息。

何安下寻去,走着走着,大痴有了热度。心想,那是自己的热量,温热了尸体。

大痴两臂从何安下左右肩膀垂下,随何安下步伐而晃动。行到冠如华盖的树下,何安下直腰,松开搂大痴双腿的手。大痴的脚慢慢滑落,尸体是站不直的,准备等大痴的脚一落地,便迅速转身,搂住大痴腰身。

何安下没有转过来,因为大痴的脚落地后,站直了身体。

大痴右胳膊从何安下肩膀上抽走,三五秒后,又从肩膀上探出。手握成拳,打开,是一颗带血的子弹。

何安下叫声“师父”,转过身来。

大痴胸口的血迹已干,旧袈裟像沾了片脏水。有一个破洞,泛起毛边。大痴脸色惨白,牵强一笑,“不要问我是活是死,解释起来会很麻烦。”

他明显虚弱,何安下将他扶到树下躺好。睡了一个时辰,大痴侧身张眼,盯着三十米外的草丛。那是半米高的宽叶蒿草,结着暗蓝色草籽。

有风吹过,草丛闪了下光。在大痴眼神授意下,何安下跑过去,搜索草丛,拣出一个银镯子。

银镯子光滑晶亮,未经过日晒雨淋,应是有人刚刚掉下。大痴将镯子握在手中,平躺着再次睡去。

正午时分,大痴醒来,侧身向草丛望去。草丛自内被拨开,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她前额头发狠劲地向后梳去,后脑勺结成一个苹果大的发髻,这是老太太们的发型。

衣着也格外老气,灰衫黑裤,没有花饰。她弯腰在地上寻找,很快发现树下有人,喊道:“喂,你们看到一个银镯子么?”

嗓音甜美脆亮。大痴点了下头,何安下高喊:“拾到了!”她泛起笑容,美得无法形容。

她连跑带蹦地奔来,活力震撼人心。何安下脑海中浮现一人身影——雀楼里狐狸精附体的姑娘。

她伸手向大痴要镯子,白藕般的小臂滑出袖口。大痴将镯子扣在胸口,道:“镯子上刻有铸造日期,在五十年前,是你奶奶留给你的?”

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不是不是,是我十四岁时,妈妈给铸的。”

何安下惊叫:“你已六十四岁?”

她转向何安下,甜甜地说:“怎么!你一点没看出来么?”

何安下苦笑着摇摇头。

她懊恼蹲下,两手按着左右太阳穴,“我真恨我自己。孙子都显得比我老,太给他们丢人啦。有时候,我恨不得找块石头啃两口,先把满嘴的牙崩掉!”

她裤子宽大,蹲势下,仍能绷出圆滚臀形。何安下见她拾起了脚边石头,忙说:“千万别咬。”

女人总有爱美之心,她也不是真咬,甩手扔掉了,楚楚可怜地望着大痴,道:“给我!”

大痴将镯子收入袖中,“你不是六十四岁,而是一千岁。”

女人哧哧笑道:“和尚真会开玩笑。”眯起的眼睛弯如钩,单纯的小姑娘霎时有了少妇的春情。

大痴坐起,右手置于右肩前,中指如环。女人变了脸色,忙跪倒磕头,磕得前额瘀青,方抬头偷看一眼。何安下颇为不忍,对大痴说:“师父,兽类成精很难,只要她有一丝善心,就饶了她吧。”

她却急了眼,厉声说:“小师父!我可不是小猫、小狐狸变的!”

大痴温言道:“我知道,你是一株千年灵芝。”

她消了火气,转向大痴,凄楚地说:“我也知道您受了伤,急需补品。您躺在树下以法力招此地药材。我是最好的药材,不得不现身。但我早脱了草木之形,修出了真正人身,四十三年前跟一个叫李涛的村民结婚,已有五个儿女,两个孙子。求您可怜可怜我吧。”

大痴眼白如寒冰,“天下草木,本是任人食用。就算你修成人身,也可以用幻术,将自己变成一株灵芝。”

她哽咽道:“师父,那可是吃人呀!”大痴阴了脸,不再言语。她双眼含泪,咬得嘴唇滴血,终于叹口气,两手伸到头顶上,缓缓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