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烈奔(第6/12页)

“她药里下了毒?”黎静眉又急又气,声音里夹了哭腔。

慕容旷摇头道:“她武功比我高得多,想杀我易如反掌,根本用不着下毒。是我适才挨了她一掌受的内伤”。

“难道,这女子当真给你疗伤之药?”徐晖问。

“她与我爹娘必有很深的渊源,手下一直留着情,想来不会害我。”

众人纷纷询问慕容旷伤势,凌郁却只是低着头不语。慕容旷一侧脸瞥见她勉强忍住满眼泪光,拍拍她手背,展开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傻丫头,大哥一点儿事都没有”。

黎静眉拧起眉头,打断他说:“旷哥,你受伤了,说话伤元气!”

“咱们还是下山找个舒服点儿的地方,让阿旷好生安置调养吧。”龙益山道。

龙益山和黎静眉搀起慕容旷,徐晖护着凌郁,沉默地走出石洞。凌郁掉头回望地上那具失去生机的年轻躯体,两行泪水悄悄地流了下来。

一行人旋即折回山下客栈。慕容旷沉沉睡去,黎静眉为他掖好被角,拿湿毛巾一点点拭去他脸上的浮土。凌郁刚欲伸手帮衬,便被黎静眉挡开:“这儿用不了那许多闲人,你们都先出去吧,让我旷哥好好睡会儿”。

凌郁脸色一变。徐晖悄悄拉住她手握了握,打圆场说:“也好,那不打扰慕容兄休息了。我们就在外头,有什么事静眉你就喊一声”。

出得门来,徐晖恐凌郁不快,遂劝解说:“她不过是担心慕容兄,你别在意”。

凌郁望着远方山峦迭起,全身不住打战,压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徐晖情知她为司徒烈之死悔恨自责,扶住她肩膀柔声说:“这怨不得你”。

凌郁小声嗫嚅道:“我……我不是存心的……我没想杀他……”

“是他先动的手。都过去了,已经没事了。”

“可我……我怎么跟义父和骆英交代?”

“他们不会知道。咱们谁也不说,这个秘密永远没人会知晓。”

凌郁不再言语,心中犹如压了千斤石块。杀戮对她来说从来不算什么,即便是失手错杀,也不过是皱皱眉头间的歉疚。然而此时此刻,她第一次发现,杀人原来是这世间最不可补偿的罪孽。死而不可复生,犹如光阴不可倒流,四季无法逆转。

晚上凌郁躺在一片静寂中,久久无法入睡。冬天的夜风从西北奔来,因为迷途在窗外凶猛嘶鸣,鬼哭狼嚎,吹得窗户纸扑楞扑楞地响。整个天地间仿佛都充斥着利器穿透血肉所发出的崩裂之声。司徒烈炽热的鲜血在凌郁手上如烈火焚烧,可她身子又仿佛坠入比雕鹏山上更冰寒彻骨的无底深潭。凌郁受不住这折磨,霍然翻身坐起,悄没声息折返山上,摸回司徒烈殒命的山洞。

火石打燃的暗光下,他还在那儿,栩栩如生,宛若昔日姑苏少年。只是他再不能出言挑衅,那颗火烧火燎的心流干了鲜血,终于可以卸下满腹忿怨,归于平静,把所有属于人世的辗转痛苦都抛给凌郁。

这山洞如此隐秘,若非有意寻找,司徒烈的尸首恐怕到腐烂老朽,化为白骨,都难为人所发觉。但凌郁不能够任由他如此凄凉。她寻到一块松软处,持砺石掘出一人长的墓穴。只一挪动,从司徒烈怀中掉落两片物事。她拾起来看,原来是司徒家传的交颈鸳鸯玉佩。她记起司徒烈离家前与父亲那场激烈的争吵。司徒峙恨铁不成钢,当众掴了儿子一记耳光,气极了司徒烈抄起身上玉佩摔在地上,没料想这碎玉他至今竟还贴身带着。凌郁把碎片攥在手心里,凉润润的玉器,不多时便捂热了。这是司徒家孩子才有的标记。阿烈和小清,各有一块这胎记一样的玉佩。司徒峙从不吝惜金银赏赐,却不知十五年来凌郁渴求的只是一块玉。

凌郁把碎玉片放回司徒烈怀中,手指碰到他胸膛,肌肉强壮饱满,可是石块一样冰冷僵硬,像寒冬盖住了盛夏里松软的大地。凌郁只觉得迷茫,他俩真有那么大的仇怨么?大到非要置对方于死地不可?她内心最深处一直都期盼他永远消失不是么?她多么想取代他的位置,住在一个父亲滚烫的心窝里。可她从没想过要他死,他们就像两棵连枝的根苗,虽然争抢土壤养分,毕竟是亲人。

掩埋了司徒烈,凌郁又从洞口劈下一段树枝,拿匕首削平,想为死者刻一碑铭。可是该写什么呢?累累黄土之下躺着的,是司徒家族的大少爷,还是圣天神魔教的翠微使者?就像凌郁自己,倘若有一天她死了,人们知道她究竟是谁么?她踌躇不决,终于还是留下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