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枯荣安敢问乾坤(第3/4页)

这是一个杀人如麻,生食人心的恶魔!

若在平日,她看见这样的恶魔害世,也会忍不住仗义出手,为民除害。

但如今,这恶魔却不过也是一个在痛苦中绝望挣扎的病人而已。

杨逸之叹息了一声,轻声道:“只救可救之人。”

相思抬起头,夜风轻轻吹拂在她脸上,将温度点点带走,她全身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救还是不救?

她并不是一个城府深远的女子,她所言所行,更多出自心中天然而存的一点善良。一种因他人的痛苦而落泪,因他人的快乐而欢喜的本心。

然而,这份善良在此刻竟然已无能为力。

持着屠刀的恶魔,却也是在病痛中挣扎呻吟的生命。她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的声音渐渐嘶哑下去,眼角浸出泪光:“救我……”

她深深吸了口气,眼中恢复一丝决断:“我要救他。”

杨逸之并未回答,静等她说下去。

相思看着那人,轻声道:“我只是突然想起,如果我是他,是一个做过很多坏事的恶人,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曾经的力量、权势都已消失,只能在痛苦中绝望挣扎时,会不会想起很多不曾想过的事;会不会希望路过的人能停下来帮我一把;会不会真诚的忏悔以前的所为;会不会因路人的冷漠而再度对这个世界绝望、再度泯灭良知;会不会将最后的他的失望、怨怒都将化为对改恶从善的嘲弄,再度进入轮回,种下下一世恶行的因缘……”

相思看着杨逸之,脸上透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或许,世间并无不可救之人。”这笑容有些疲惫,有些悲伤,却再也没有了犹豫。

世间并无不可救之人。

杨逸之没有反驳。

虽然他早年流落江湖,尝尽了世间冷暖,见惯了黑暗、污秽,但他心底深处,却也一直相信这句话。

世间并无不可救之人。

却没有想到,这个出身显赫的少女,竟是他难得的知己。

春日迟迟,草长莺飞,君子沐于春台,感花叶飘零,彩云流散,鼓琴而作,乃有怜惜众生,愿其常保青春之意。故闻奏《郁轮袍》者,不杀,不怒,不怨,仁爱忠厚,惠及草木,借春之勃勃,惜天下之生灵。

这曲《郁轮袍》之意,其实并无需由他来教给她。

两人在荒城最肮脏、阴暗、贫穷的街道中穿梭,一点点采集被遗弃的居民的鲜血。

在这里,她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

许许多多在旁人眼中,无可救药的人。

有一个男子,在疾病的折磨下疯狂,不断毒打着守候左右、不忍离去的妻子。

有一个母亲,在反锁的木柜中,偷偷舔食着私藏的馒头。而她的两个孩子都已饿毙在柜门外。

有一个老妪,在每一具尸体前痛哭,扮作死者的母亲,目的却是悄悄搜走他们最后一点财物。

……

所有的血液,无论它们的主人善良还是罪恶,贫穷还是富有,低贱还是高贵,最终都汇聚到她手中那洁白无暇的玉瓶里。原本深浅不一的血色最终融会一体,再也看不出分毫差别。

无论曾经如何,如今的荒城居民在相思眼中,只有一个身份。

可救之人。

东天终于露出了一丝青光。

相思累得几乎站立不住,却还是在朝阳升起前回到了药鼎前。

重劫依旧坐在巨大的石座上,似乎已从方才的虚弱中恢复,几乎及地的银发在石座上散开,仿佛一双静默飞翔的羽翼,将他整个人衬得苍白而妖异。

在某个所有人都看不到的瞬间,他优雅的风仪完全隐没,隐藏在面具后的笑容显得如此阴沉,饱含着对这个世界刻骨的怨恨。

此刻,他就宛如一个簇拥在满天白色中的妖精,那垂地的银发就是他手中的丝线,隔空操纵着人间的一切痛苦,看着人们在他的牵线下,演出一幕幕悲欢离合,将一切自私、丑恶暴露其中。从而在他们的挣扎、呻吟中汲吸到最恶毒的快意。

只是这一刻转瞬既逝,神明般的高华、超然又笼罩他的全身。

他又成了在高台上,为拯救荒城之人而日夜配药的祖神。

只是他苍白瘦弱的身体,依旧透出挥之不去的荒芜之气。

或者,他才是死亡本身。

重劫并没有看她,只是专注地将如雪的长发从手指中绕过,在掌心牵引成各种奇异的形态,似乎是精雅的文字,又似乎是神秘的符咒。

不知他是在占卜,还是仅只玩着孩子般的游戏。

相思却无心看他的奇异举动,径直走到他跟前,一字字道:“你要的东西,我拿到了。”

重劫止住了动作,微微将目光挪开,斜瞥着相思手中装得满满的玉瓶,嘲弄道:“这些都是你要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