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枯荣安敢问乾坤(第2/4页)

如果他在,该有多好……

杨逸之看着她哭泣,心中莫名一恸。

他最初救她,只是为了报答她释罪之恩。被吴越王偷袭后,他重伤昏迷,但恍惚中仍觉察到是公主出动尚方宝剑,将他从吴越王掌下救出。于是当她落入胡虏之手,他就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哪怕拼了性命,也要将她安全送回皇宫。

那时,却也不过是出于道义而已。

但不知何时,这份道义在心中却从巍峨的山峦化为潺缓的流水,渗透入心底深处,激起道道涟漪,再无法平静。

他浪迹江湖,却也听说过永乐公主为人。自幼修仙练道,娇纵任性,虽无大恶,却也并无善迹。但在逃难途中,这一幕幕情景,让他止水之心也起了波澜。

他永远不会忘怀,这个温婉如水的女子,在夕阳的余晖下,缓缓脱去了金甲玄盔,抱起一个全身布满瘟疫黑斑的孩子。

那一刻她神色中的悲悯温和是如此真诚、发自内心。这点善意化为无尽的光芒,照亮了这个红衣女子单薄的身体,也照亮了天空中沉沉的夜幕。

那一刻,天地也与她同悲。

杨逸之叹息一声,似乎要将自己心中这点涟漪平复。他脱下外衣,轻轻披在相思肩上:“走吧。时间不多了。”

相思哽咽着点了点头,正要离开,突然,一声极低的呻吟从一处低矮的屋檐下传来。

“救救我,救救我……”

相思愕然:“还有人?”她顾不得其他,赶紧奔了过去。

这是一座低矮的草房。屋内并无长物,四块乱石撑起一方木板,便成为了屋内唯一的家具。

一具幼小的尸体面朝下伏趴床头,却是早已死去。

呻吟来自床下。

污秽不堪的泥土中,一个全身布满黑斑的男人正仰天呻吟。透过浮肿与溃烂的肌肤,仍可看出他原本的高大强壮,可能正是这超出常人的体魄让他苟延残喘到了今天。

恶臭从他身上阵阵传来,熏得人几欲呕吐。不远处黑暗中闪烁着几点寒光,那是迫不及待的老鼠正等待着就要到口的食物。

相思也不禁略略有些迟疑。

任何人都能看出来,此人全身肌体都已腐败。无论多么神奇的灵药也回天乏术。

是立刻终结他的痛苦,还是勉强一试呢?

此人似乎察觉有人到来,想要睁开眼睛,却已无能为力,只嘶声道:“救我,救我……”

相思咬了咬牙,掀开他身上浸满污物的被褥,去寻找他的手臂。

然而,她的手却如蒙电击,停在了半空中。

被褥掀开,他的一条手臂上绣满了粗劣的刺青,密密麻麻写满了古怪的符号。更为骇目的是,他手指上沾满血迹,血液已经凝结,一柄染血的尖刀就扔在手边。

刀尖上,还穿着一块破碎的血肉。

相思只觉全身一阵森寒,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猛地起身,将床头那具孩子的尸体翻过。

孩子似乎只有七八岁,眉头紧皱,嘴角都被咬得出血。虽然早已死去,巨大的痛苦似乎依旧停伫在他冰冷的小脸上,不曾安息。

孩子衣衫破碎,胸前被利刃剜开一个大洞,心脏已不翼而飞。

相思愕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杨逸之冷冷地看着那人,道:“从手臂上刺青来看,此人是北地邪教捻香堂中人。相信生食童男心脏能治愈一切疾病。这个孩子不幸,成为他的药人……此人多行不义,已遭天遣,我们走吧。”

相思咬着牙,眼泪不住落下,转身要走,那奄奄一息的男子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翻身拖住了她的裙角,睁开肿胀不堪的双眼,望着相思哀求道:“别走,救救我,救救我,我一定洗心革面,从新做人……”

杨逸之轻轻拂开他的手,拉起相思就要出门。那男子却在地上爬了几步,嘶声道:“鬼母食小儿无数,佛祖尚且许她向善,我虽十恶不赦,却求求你们,给我一个机会……”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显得那么悲凉,宛如一头濒死的野兽,在做着最后的呼告。

相思的心骤然紧缩,她挣脱了杨逸之,拿起玉瓶就要回头。

杨逸之拦住她,正色道:“你可知道,所有的血液都要回渗入你的体内?”

相思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杨逸之叹息了一声:“你可曾知道这个仪式的意义?”

相思摇了摇头。

杨逸之道:“瘟疫本是一场天罚。你要将他们从天罚中救出,所有人的罪责便要由你承担。”

相思看了看房中的男子,又看了看床上的童尸。

她不是没有犹豫。这个男子已是病入膏肓,全身的血液都已腐败,她却要将那恶臭浓黑的血注入自己的体内……

更何况,这血液中浸透的不仅仅是疾病与肮脏,还有罪恶与凶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