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欧明信片

这是一个意外

新年音乐会结束的时候,沈微岩合上风琴,马德里下起了雨,雨水在拱形玻璃窗外肆无忌惮地铺下来,雨声却被掌声淹没。谢幕时,她想起席慕容的诗来,布鲁塞尔的灯火辉煌。

酒会,新年夜,分针不断向时针靠拢,等待零点的会合,一场不分彼此的追逐,那一刻狂欢的人群会淹没整个寒冷的冬夜,没有孤独没有怅惘只有欢腾。

同行的小号手被俄国乐团的指挥数落中气不足,于是团长夏鸣把一盒红花油送给他作礼物,告诉他可以涂抹面包食用。

微岩看着夏鸣,在不自觉露出笑容的同时手机突然响起,是室友墨菲。新年第一个电话,她接起来:“是想祝我演出成功,新年快乐吗?”

“是明信片,你等到了回信。”

微岩默默合上手机,眼前欢愉的情形渐次退远,对于这个意外,一时难以接受。于是只能端起面前的酒杯,一杯接着一杯把摞起来成金字塔的香槟灌进了自己的胃里,丝毫没有觉察酒精带来的寂静烧灼,直到夏鸣端住她的手腕,把酒杯拿去搁置一旁。

他拉她起身:“我们出去透透气。”

于是微岩任他拉着穿越奇形怪状的语言交错成的奇异空间,冲进了雨水刚刚停歇的南欧的冬天里。喷泉,电子屏幕,音乐,这些年的演出,这些情景如出一辙。世界在沈微岩眼里仿佛已经没有本质区别,因为无论走到哪里,从哪里寄出明信片,他从无回音。于是很多时候,她宁愿他是死了,而不是活着。

蔡健雅在1999年的时候就唱道:“你爱的那个人,早在离开的那一天,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可是沈微岩到2009年的最后一刻,依旧不愿相信。

夏鸣指着远处模糊的尖顶说:“明天自由活动,我们去那里吧,马德里大教堂。”

微岩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仿佛看见另一片被老旧的电线割裂的北方天空,红色的尖顶,钟楼的百叶窗外有灰色的信鸽。她捋起袖子给他看腕上的佛珠,“我已经虔心信佛,你忘了。”

夏鸣仿佛还想说些什么,这潮湿的凛冽的空气,屋内有音乐与灯光,沈微岩等着他说又不希望他说,就像等着认命却想被判缓刑。他好像要伸出手来,大厅的门却突然被推开,团员举着伏特加,和一群毛子勾肩搭背,已经半醉状狂喊夏鸣去拼酒。

夏鸣犹豫了一下,沈微岩轻轻推了他一把,“我自己再待会儿就进去。”

再待一会儿,可是却被排山倒海的回忆汹涌得一发不可收拾,那不止是一刻钟的事情。也不止是年末年初那么的快。

如果这是处心积虑

童年于故乡,母亲为她裹上厚重冬衣严严实实地搁置在身边,在教堂度过第一个圣诞节。沈微岩坐在第一排的木质长椅上,在昏昏欲睡的时候看到年幼却带着极不相称的庄严神色的楚澄,扮成天使的模样,即刻就清醒过来。

那时,弹奏风琴的年长女孩牵着他走到琴边,女孩坐下来弹奏,他开口轻唱,她偶尔偏过头看他,眼里满是温柔。微岩想,如果这就是他们歌唱的天堂,那么一切都很美好。

孩童的沈微岩就已经知道对美色动容,于是每周都牵了母亲的手去教堂礼拜,央着去学风琴。年年岁岁的时光缓流过去,微岩渐渐长过了母亲的肩膀,楚澄也渐渐成了教堂义工里最英俊的少年。许多女孩喜欢他,而他都与之保持了清楚的距离,洁身自好。于是到高中的时候,腐女耽美大行其道,有关楚澄是GAY的说法在校园里盛行起来。

每个周五和周六楚澄都要补习理化,在楼下微岩父亲的同事家中,她贴着卧室的玻璃窗看到他小部分的侧脸打狭窄里弄走过,很白,很干净,就像枕边摆放的《旧约》页面一般。

高中,他们并不同班,唯一一次的交集是高二那年的艺术节,楚澄是主持。微岩在舞台一角用风琴为全班的合唱伴奏,忽而觉察他在看着她,一个走神便弹错了音。演出结束,灯光骤然熄灭,微岩站起身来于漆黑中撞上楚澄的目光,愣在当场。他的目光总是写着不相称的严肃,或者,是深不见底的悲伤。

那一刻凝固对视是沈微岩在认识楚澄后唯一的收获,而她便因此未留余地,在高考志愿上重重涂抹了与他同样的高校代码,那是一所理科重点大学。老师与父母却终究未能执拗过被不自知的爱情蒙住了眼睛的女孩。

冗长暑假,沈微岩每周依旧去教堂礼拜,远远看他镇定忙碌,不自觉就要笑起来,为他们即将在陌生的远方城市重逢。

在某个喧嚣傍晚,沈微岩趴在玻璃窗上看到他骑车离开,便飞速跑下楼敲开了父亲同事的门,问:“楚澄坐哪一天的车去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