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花!我爱你!”

“大河!你懂我的心!”

“小花!紧紧抱住我吧小花!”

“大河!我的灵魂将永远与你同在!”

“……单身女性遭男子持刀入室抢劫,警方提醒广大市民注意安全……”

谢光沂忍无可忍地丢下遥控器。

“谈个恋爱就好好谈,什么‘灵魂与你同在’,成天说这些要死不死的事晦不晦气……”

对面的年轻男子给她的杯里添满酒,同时换了个无奈的脸色:“能别当着文艺工作者的面讲这话吗?你已经把话题抬到职业生存意义的高度了。”

谢光沂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将话题再抬一个等级:“对了,主编说我们报纸要搞一份周末文艺增刊。”

“啊?”祁奚苦了脸,“文艺书已经很难做了,本是同根生,干吗还来抢生意。”

“大家各自混口饭吃嘛!你自己去找总编投诉。”

看她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祁奚叹了口气,从背包里掏出本书递过去:“新画册的样本。你之前不是说挺喜欢Joan的吗,我就先帮你留了一份。”

画册名为《雪国之晓》,封面是一大片完美相融的蓝和白。谢光沂暂且放下盐烤青花鱼,咬着筷子接过画册翻了翻:“对的对的。有原图吗?给我做手机桌面呗。”

祁奚翻了个白眼:“别得寸进尺。况且你的手机桌面不是谢大福吗?”

谢光沂巴巴地眨着眼看着他。对峙数十秒,祁奚率先举手投降:“知道了……等我跟作家打个招呼。”

谢光沂兴高采烈地抛了个飞吻给他:“好伙伴!”

她没有能够挤一个被窝交换少女心事的同性密友——当然,她是否还有“少女心事”这个大前提都得打个问号——但好在下班后结伴去居酒屋厮混的酒友还是有一个的。

跟她同期考进社里的祁奚,笔试成绩同样名列前茅,只因割舍不下心中那沸腾的文艺之魂,舍晚报而选择了报社下属的文艺部门。明明也有二十六岁了,却天生一张童颜,至今仍被不明真相的社员当作在校实习生。就连这家居酒屋,祁奚第一次随谢光沂来时被老板狐疑地看了又看:“你成年了吧?我不卖酒给高中生的。”

可此刻,反而是“高中生”劈手夺下了“大龄女青年”手中的酒杯。

“好端端的,干吗摆出一副酗酒的架势啊?”

清酒滋味寡淡,后劲却很猛。谢光沂三杯下肚便已微醺了,拿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沿:“我前天,遇上颜欢了。”

不知谁拿走了遥控器,从晚间新闻换到了音乐频道。悠远细腻的女声吊在半空中唱“只要你轻轻一笑,我的心就迷醉”,然后一下子划着婉转曲线降落到眼前“只有你的欢颜笑语,伴我在漫漫长途有所依”。

“你那个前男友?”祁奚做出第一反应,接着觉得用词不对,“前前前……前男友?”

“嗯。”

祁奚哑然半晌,小心翼翼地问:“你没做出什么丢脸的事吧?”

“哐当!”谢光沂直接把脑门砸在了桌上。

怎么没有。

那天,循着小福的目光回过头去,第一眼她甚至没能认出对方。暌违八年,那个身形瘦削、面貌俊秀的少年的影子已碎裂为齑粉浮在暗淡的水面。名为“记忆”的明亮河川里,再度倒映出的是个陌生人——身材颀长,举止矜贵优雅,穿一身鸦黑的薄风衣,恍如从某本精英杂志里走出来的成熟男人。

当时她竟傻乎乎地问小福:“那是谁?”

小福阴沉着脸回答:“我们院的心理顾问。”

男人对小福道:“总是不参加集体活动可不行。”说着就朝孩子走来。

孩子抱着百科全书,把拳头攥得死紧。她不明白孩子为什么那样抗拒对方,但瞧着于心不忍,便挡在孩子身前:“她自己在这儿看看书,也没什么不好的吧。”男人在六七米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这才将目光投到她身上。

先是微微拧起眉心,继而流露出几不可察的惊异眼色。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终究吐出两个字来。

“小光?”

谢光沂把脸埋在桌上,发出断断续续的、颓丧的呜咽。

祁奚忍不住推了推她:“你到底干什么了?”

她逃跑了。

连句答话也没给,身体比大脑更早一步做出反应,立正,转身,助跑腾跃,翻上墙头落地跑路。

还是当着小孩子的面。

“我没脸再见小福了……”

身为一名合格的酒友,祁奚对她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心如明镜,闻言很同情地揭穿:“也不能真的不去了吧?果果的专题还吊在你手里哪。”

谢光沂从烂泥状态回归人类模式,慢慢坐直了身。

“接下来怎么办?孤儿院的心理顾问,说不定你得专门采访他呢。要不把专题交给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