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6页)

听了Anna的话,竟油然生出一股扭曲的成就感。

档案里写了颜欢的简单履历和联系方式。

二十岁留洋,进入S大学攻读心理学专业,获得博士学位后回国,如今在P大心理学系担任副教授。好一张金光闪闪的表格啊,谢光沂一边在收件栏里敲下颜欢的邮箱地址,一边想,倘若她与颜欢素昧平生,或许真的会如总编所言,拜倒在这张履历之下,甚至对颜欢生出钦慕之心吧?

但是没有“倘若”。

毕竟是职场上的成年人,因工作而有所接触,不必再寻死觅活的。谢光沂写好邮件,正要按下发送按钮,无意间瞥了一眼自己的账户名——她是个懒人,数十年没换过邮箱,如今用的依然是当年和远在美国的颜欢通信的那个地址——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乌龟心态,她还是火速注册了一个新邮箱,把写好的邮件复制过来,仔细检查过好几遍,确定言语没有疏漏后才把光标移到“发送”上,轻击一下。

“颜欢老师,您好,我是《城市晚报》的编辑,来跟您对接增刊专栏的有关事宜。”

发完邮件,她便打开先前的长文档打算继续校对,没想到颜欢回复得飞快:“你好,请问怎么称呼?”

谢光沂的手腕抖了一下,不小心往长文档里多打了好几行空格。

她下意识借了Anna的马甲。隔着大半座P市,远在网络两端,颜欢也没发现异样,回信非常稀松平常:“好的,Anna小姐,以后麻烦你了。”

晚上和祁奚喝酒,她说了增刊的事。祁奚惊得险些打翻酒壶:“哎?!”

谢光沂从他手里拯救出可怜的酒壶,白了他一眼:“大惊小怪什么。”

祁奚激动得连舌头都打结了:“你知道P市的总人口超过两千万吗?天啊,这真是孽缘啊!”

居酒屋的小电视年久失修,屏幕都泛起了雪花,却依然坚持演着那些爱到要死要活的偶像剧。谢光沂咬着筷子,看女主角一把推开男主角,自己被迎面而来的货车撞得血花四溅,心想,祁奚这次说错了。

跟“缘分”没什么关系。

而恰恰相反,是将过往的“缘”全部清空了。然后,才可以如此平淡地重新相遇。

五点半起床。晨浴,做早餐,并拌好谢大福的猫粮,简单清理室内。七点前出门,要么直接去跑新闻,要么到社里坐班。中午是绝对无法回家吃饭的,所幸报社食堂的饭菜还不错,如果在外奔波的话就随便买些快餐应付,小票攒了厚厚一沓,留到月末一口气报销。

加班是常态,六点能准时收拾东西跑路才稀罕。难得不必挑灯夜战时她也不直接回家,而是拖上祁奚去地铁站前的居酒屋一发连日的牢骚。尽量九点前到家,料理谢大福吃饱之后便下楼跑步一个小时。出了汗回家洗澡,上床。睡前音乐是几张听了好些年的电影原声碟,偶尔翻一翻从祁奚那里顺来的画册或小说。

通常听不完一首曲子,翻不过三页纸,便会倦极睡去。

不必再为谁的杳无音信而整夜失眠,不必再守着邮箱直到天亮,只为等一封明知不可能来的邮件。冷静,安心而自在。

一个人的生活便是如此。

她告诉自己,生活便是如此。

之后的状况如谢光沂所愿,寡淡无奇。每周四下午四点半,颜欢准时将原稿通过附件发到她邮箱,正文写“辛苦了”。她默默地下载好文档,回复一个“已收到”。除此以外,没有多余的交流。

颜欢的文章犹如其人,用语很随意,却从字里行间透出淡漠的矜贵之气。应总编要求,他在专栏中用浅显语言讲解心理学的专业知识。剥离了第一人称,“冷眼旁观”的感觉越发强烈。谢光沂说不好自己心里浮起的灰淡情绪是否叫作遗憾——从前没怎么见颜欢写文章,原本还期待能借此机会一窥对方深邃的脑沟呢,她果然还是太天真。

至于专栏名称,征询了颜欢的意见,定为“Diamonds And Rust”。她对祁奚表达了自己嗤之以鼻的态度:“留过洋的人就是高贵冷艳,非要起这种看不懂的名字。”

然而这次,她的好伙伴祁奚没跟她站在统一战线,反而用种很古怪的眼神看过来:“你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啊。

Diamond是“钻石”,Rust是“铁锈”。

那又怎样?

祁奚脸上痛心疾首地写满了“朽木不可雕也”。

“如果把正常的女生比喻成《英文叙情诗一百首》,你这家伙活脱脱就是本《简明英汉词典》,还是老掉牙的1963年硬壳便携版!”

勤恳务实的新闻工作者听了文艺小编辑这样的比喻,只觉得更茫然了。

倏忽一个多月过去。

又是周四。

谢光沂从外头采了稿子回社里,风风火火地扑到座位上,打开电脑收颜欢的专栏。时值深秋,午后四点多钟已算黄昏,橙红的灯光压着斜角照进屋里。她疑惑地随口问Anna:“怎么不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