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之物 The Thing on the Doorstep

本文写于1933年8月,后于1937年1月发表在《诡丽幻谭》上。大多数评论家认为,洛夫克拉夫特在创作这篇小说时受到了巴里·帕因在1911年发表的作品《灵魂交换》(An Exchange of Souls )与H.B.德雷克1925年的作品《治疗》(The Remedy )的启发。虽然小说本身包含了大量的“克苏鲁神话”元素,例如“来自印斯茅斯的居民”和“修格斯”等等,但其核心却是个非常传统的哥特故事。

1937年1月《诡丽幻谭》中的插画。

I

没错,我的确将六颗子弹送进了我最好的朋友的脑袋,但我仍然希望通过这份陈述说明我并没有谋杀他。起初,你们会说我是个疯子——比我在阿卡姆疗养院单间里射杀的那个人更加疯狂的疯子。然后,一些读者会思考每一段叙述,将它们与已知的事实进行对比,然后扪心自问:在见识了有关那一恐怖事物的证据——那个位于门阶上的东西——之后,还能相信什么呢?

当初,我觉得自己所经历的疯狂故事只不过是些疯癫的胡话。即便是现在,我也会问自己是不是被误导了——还是说我根本就没有发疯?我不知道答案——但其他人也会谈论一些有关爱德华与亚西纳·德比的怪事,甚至就连冷淡麻木的警察们也没办法解释那位骇人的访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支支吾吾地试图编造出一套理论,将一切归结为被解雇的仆人炮制出的恐怖玩笑或警告,可是他们也从心底里知道,真相要远比这些事情更加恐怖、更加令人难以置信。

所以,我说我没有谋杀爱德华·德比。更确切地说,我为他复仇了,并且为这个世界清除了一头可怕的怪物——如果它存留下来,将会为整个人类带来无数的恐怖。在我们每日行走的道路近旁有着某些充满阴影的黑色地带。偶尔,某些邪恶的家伙会开辟出一条通道穿过这些黑暗地带。这个时候,那些知情的人就必须不计后果地将其予以铲除。

我与爱德华·皮克曼·德比自小相识。他比我小八岁,却非常早熟。那个时候他才八岁,而我也只有十六岁,但我们已经有了许多的共同点。他是我见过的最为杰出的少年学者。七岁的时候,他写了一首内容阴郁、充满幻想、甚至还有些病态的诗,让他身边的那些家庭教师倍感惊讶。私人教育以及娇生惯养的隐居生活或许也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他的早熟。小时候,他的身体有些虚弱,这让溺爱孩子的父母颇为担心,因此他们一直将他牢牢地留在身边。他被禁止在没有护士照看的情况下外出,也极少有机会与其他孩子一同无拘无束地玩耍。这些事情无疑让那个孩子的内心生活变得神神秘秘、稀奇古怪起来,而各种各样的幻想也就变成了他通往自由的康庄大道。

无论如何,他在少年时就掌握了渊博而又奇异的学识;尽管我比他年长得多,但他轻松写下的那些作品也让我感到着迷。在那个时候,我比较偏好那些风格有些怪诞的艺术作品,而且我发现这个比自己更加年轻的孩子罕见地拥有着一颗和我志趣相同的心灵。我们两个全都热爱那些阴暗而又令人惊叹的事物,这无疑是因为我们俩都生活在一个日益衰败、隐隐有些让人恐惧的古老小镇里——这个小镇即是受到女巫诅咒,同时也充满了民间传说的阿卡姆。在这儿,那些堆挤在一起、松垮塌陷的复折式屋顶与逐年崩落的乔治亚式栏杆,在经历过好几个世纪后依旧忧郁地耸立在阴沉低语的米斯卡塔尼克河河畔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将兴趣转移到了建筑学上,同时也放弃了为爱德华所创作的那些魔鬼诗篇绘制一份插图本的想法,但是我们的友谊却并没有因此受到损害。小德比的奇特天赋得到了显著的发展。在他十八岁那年,他收集整理了许多噩梦般的抒情诗,然后出版了一本名为《阿撒托斯及其他恐怖》的小册子,并因此引起了大规模的轰动。他还曾与恶名昭彰的波德莱尔派诗人贾斯廷·杰弗里有着密切的书信往来。此人曾编写过《巨石的子民》,并且在1926年拜访了一个位于匈牙利境内、声名狼藉的不祥村庄,最后尖叫着死在了一家疯人院里。

另一方面,由于始终过着娇生惯养的生活,德比在自力更生与处理实际事务方面却没有太大进展。他的健康状况已经好转,但过度宠爱他的父母也让他习惯于像个孩子似的依赖他人;他从未独自旅行过,也不会自己做决定,更不愿承担任何责任。不难想见,他没法适应商业事务与职业生涯中的复杂斗争,但是充裕的家境还不至于让他陷入悲剧的境地。成年之后,他依旧有着一张让人容易猜错年纪的少年面孔。金发碧眼的他有着孩童般的新鲜肤色;他费尽千辛万苦才留起了一撮其他人能够分辨出来的小胡子;他的声音非常轻柔,而娇生惯养缺乏锻炼的生活也让他显出几分少年人特有的丰腴,却又不像早熟的中年人那样大腹便便;他长得很高,如果不是因为害羞而显得有些孤僻与书生气的话,那张英俊面孔会让他成为一位非常引人注意的风流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