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宅梦魇 The Dreams in the Witch House(第3/16页)

那个东西——比大老鼠大不了多少,被小城居民们古怪地叫作“布朗·詹金”——似乎是一群共感强烈之人出现大规模集体幻觉的产物,因为在1692年,至少有十一个人作证表示见过它。近年也有传言说它仍在出没,还有不少附和的声音,着实令人困惑又不安。目击者称,它有长长的毛,体形像老鼠却有一口尖牙,长着胡须的脸庞邪门地颇似人类,爪子也像小小的人手。它在老凯齐娅与恶魔之间传递信息,且靠吸食女巫之血维生——就像吸血鬼那样。它的声音像是一种令人憎恶的窃笑,而且它会说任何一种语言。在吉尔曼梦到的所有匪夷所思的可怖怪物中,没有哪一个比这只亵渎神灵的人鼠混合体更令他恐惧与反胃的了。比起他在清醒时因古老的记录和当下的传言而产生的联想,这个东西在他的幻觉中蹿来蹿去的形象要可恨一千倍。

大多数时候,吉尔曼都是梦见自己在下坠,坠入一连串没有尽头的深渊,里面充溢着无法解释的五颜六色的昏暗光芒,以及混乱得令人迷茫的声音。至于这些深渊由什么物质构成、在引力方面拥有怎样的特性,跟他本人又有什么关系,他都毫无头绪、无从解释。他既非在走也非在爬,既非在飞也非在游,既非在匍匐也非在蠕动,可始终维持着某种运动的状态,这种运动半是自发的、半是不由自主。他无法判断自身的状况,因为放眼望去,自己的胳膊、双腿、躯干仿佛都被某种古怪而混乱的透视法给切割开了;可他感觉自己的肉体和官能也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仿佛在斜面上产生了投影——却又与他平时的身材比例与特点保持着古怪的对应关系。

深渊并非空荡荡的,而是挤满了一团团色彩古怪、形状难以描述的物质,有些看似是有机体,有些看似是无机体。有几个像是有机体的东西几乎激起了他脑海深处某些模糊的记忆,但他并没有清晰地意识到它们与什么东西拥有可笑的相似之处,或是会令他联想到什么。在后来的梦境中,他渐渐看出这些有机体好像可以分成各种类别,每一种似乎都拥有极其不同的行为模式和基本动机。这些东西当中,只有一类在他看来似乎稍稍比其他种类在行动上更有逻辑、更有意义一些。

所有的这些物体——不论有机体,还是无机体——都全然无法用言语描述,甚至超出了理解的范畴。吉尔曼有时会把这些无机体比作棱柱、迷宫、成堆的立方体和平面,还有巨石建筑;那些有机体则让他联想起各种各样的泡沫、章鱼和蜈蚣,活生生的印度教偶像,以及像蛇一般舞动的繁复的阿拉伯式花饰。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透着不可言说的危险与可怖;每当哪个有机体露出似乎注意到他了的动作,他都会感到一阵冰冷可憎的恐惧,往往被吓醒过来。至于那些有机体是如何动起来的,他所知道的不比自己是如何动起来的更多。后来,他还观察到了一种神秘的现象:某些物体会突然凭空出现,有些又会同样突兀地消失。深渊中弥漫着一种既像尖叫又像咆哮的声音,其音调、音色和韵律都无从分析,但似乎与所有那些变幻不定的物体在视觉上的模糊变化保持着同步。吉尔曼始终怀有一丝恐惧,怕这股难以捉摸、不断波动的声音会飙升到难以承受的强度。

但他并不是在这些充斥着异界物体的漩涡中看见布朗·詹金的。那个令人惊惧的小东西只出没在某些更浅、更尖锐的梦境里,这种梦会在他陷入完全的深眠之前纠缠他。当他躺在黑暗中、挣扎着保持清醒时,这间百年老屋里会亮起一道轻轻摇曳的微光,而一直占据着他脑海的倾斜墙面交界处会腾起一团紫雾。那个怪物会从墙角的老鼠洞中蹿出来,隔着凹陷的宽木板地面对着他喋喋不休,它那长着胡须的小小人脸上透着邪恶的期盼——不过所幸的是,每次在它靠近到足以用脸蹭他之前,这个梦就消散了。它有一口阴森可怖、长而尖锐的犬齿。吉尔曼试过每天都堵上那个老鼠洞,但一到夜晚,那些隔墙中真正的住户总是会啃烂堵住洞口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材料。有一次,他还让房东钉了块锡皮封住洞口,可第二天夜里,老鼠便在上面咬出了一个新的洞——打洞的过程中,它们还推出或者拖出了一小块古怪的骨头。

吉尔曼没有告诉医生他在发烧,因为他知道医生会吩咐自己去校医院检查,而如果他还想通过考试,就得把每分每秒都花在临时抱佛脚上头。他的微积分D和高级心理学已经不及格了,但在期末之前努力一把的话,也并非没有补救的希望。三月间,深眠前的浅梦中出现了新的元素。一团模糊的影子开始伴随着布朗·詹金那可怕的身影出现,并且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伛偻的老妇。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个新出现的形象格外令他不安,最终却想起,这是因为在废弃的码头附近错综复杂的黑暗小巷中,他曾有两次遇见过一个与之相似的丑陋老妇。两次相遇时,那个老丑妇都看似无缘无故地朝他投来了邪恶而轻蔑的瞪视,几乎令他不寒而栗——尤其是第一次,一只大得过分的老鼠刚好从阴影笼罩的隔壁巷口蹿过,令他不理智地想起了布朗·詹金。现在他琢磨着,那些混乱无序的梦只是反映了令他紧张害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