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He(第3/6页)

我们没有遇见任何人,随着时间慢慢流逝,有光亮的窗户也越来越少。我们最早遇见的街灯是烧油的,上面雕刻着样式古老的菱形花纹。后来,我注意到有些街灯换成了蜡烛;直到最后,当向导用他戴手套的手牵着我走进一座没有光亮的可怕庭院,穿过一段完完全全的黑暗,来到一扇开在一面高墙上的狭窄木门前时,我们走进了一段残遗下来的小巷,此时我才发现,这条巷子是靠着每隔七户便在门前挂一盏灯笼的方式来照明的——那些马口铁灯笼是古老得不可思议的殖民时代样式,有着一个锥形的尖顶与四侧开口的炉身。这条小巷陡峭地向着山上延伸过去——我还以为在纽约这片地区已没有这样陡峭的山坡了——巷子的上端被一座私人宅邸那爬满常青藤的围墙直直地堵住了。借着天空中模糊的光亮,我能看见那堵围墙后面露出了一座苍白色的圆顶阁楼,以及些许摇曳不定着的树梢。围墙上留有一扇小巧的拱门,拱门的弧度很低,并且安装着布满饰钉的黑色橡木大门。接着,那个男人向前走去,用一把笨重的钥匙打开了木门。进入拱门后,他又领着我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走了一段路——似乎是走在一条碎石铺设的小路上——然后终于来到了一座房屋正门前的几级石头台阶边。随后,他为我打开了大门。

我们走了进去,紧接着一股因严重发霉腐朽散发出的恶臭扑面而来。我顿时觉得有些头昏。那肯定是几世纪的污秽与腐烂所孽生的恶果。招待我的主人似乎并不在意这种气味,因此我也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谦恭有礼些。在他的引领下,我登上一段弧形楼梯,接着穿过一座大厅,然后走进了一间房间。进入房间后,我听见他跟着走了进来并转身锁上了房门。随后,我看见他拉开了遮在三扇小格玻璃窗上的窗帘——借着微亮的天空,我能勉强看清楚那些窗户。在这之后,他走到了壁炉饰架边,拿起了燧石和钢刀点着十二叉枝形大烛台上的两根蜡烛,然后做了个手势示意可以开始一段言语轻柔的谈话。

在微弱的光辉中,我发现我们正处在一间布置考究、空间宽敞的书房里。书房的年代可以追溯到十八世纪上半叶,内部布置着嵌在墙内的书架,奢华的三角楣饰,惹人喜爱的多利安式飞檐,以及一座雕刻华丽、摆放着卷轴与瓮坛的壁炉饰架。在拥挤的书橱上方每隔一段距离便悬挂着一幅做工精细的家族画像;画像里的人物都蒙着一层神秘莫测的晦暗,并且与眼前这个男人有着不容置疑的相似之处。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可以坐在一张雅致的齐本德尔式方桌旁的椅子上。随后,他来到方桌的对面,准备坐下。但在入座之前,房间的主人停顿了一会儿,仿佛是有些窘迫;接着,他缓缓地脱下了手套、宽檐帽与斗篷,站在那里露出了一套仿佛戏剧演员般的行头。他的打扮完全像是个十八世纪下半叶的人,不仅头上留着辫子,脖子旁围着花边,还穿着齐膝马裤与绸缎紧身裤,以及一双我之前根本没有注意到的老式搭扣鞋。接着,他慢慢地坐进了一张靠背装饰着镂空七弦琴图案的椅子里,开始专注地看着我。

脱掉帽子后,他的面孔看起来非常衰老——在这之前,我几乎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但我觉得自己在刚遇见他时感到忐忑不安并不是因为这种我之前没有注意到的古怪的长寿样貌。当他最终开始说话的时候,那种小心压低嗓音说出的、柔和而又空洞的声音总是颤抖不已;有些时候,我很难听清楚他的话语,不过我一直抱着一种惊奇、警惕与有些怀疑的兴奋情绪仔细聆听着——而且那种兴奋的情绪每时每刻都在增强。

“您瞧,先生”,招待我的主人说,“在您这般有智慧又好古玩的人跟前,我虽然性情古怪,倒也不必为这身装束道歉辩解。回想当初那段快活日子,我既不需知晓他人习俗,也不必改从他人服饰与礼仪。若不是刻意张扬,我这嗜好也不会冒犯什么人。能保住祖上的乡间地产实属幸事。先后曾有两座城市想将之据为己有。早先,1800年后,格林尼治便修到了附近,后来,1803年前后,纽约也伸到了此处。但家族希望附近保持早前的情形。其中有许多缘由;而职责如此,我亦不能怠慢。容我从头说起。1768年有个乡绅继承了这片土地。此人曾研究过某些技艺,也寻着了某些发现。其间的研究与发现皆与此地有密切牵连,故需严密守护。如今,我愿将这些技艺与发现所产生之部分古怪功效展示于你,切记紧守秘密,勿要传扬;好在我尚能识人,不至怀疑您的兴趣与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