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奇·赞之曲 The Music of Erich Zann(第4/5页)

想要描述埃里奇·赞在那个恐怖的夜晚所演奏的音乐是完全徒劳的。那比我偷听到的音乐更加让我恐惧,因为这一次我能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并且认识到他做出这些举动是因为赤裸裸的恐惧。他正在努力制造噪音,试图将某些东西阻挡在外,或是要用噪音淹没一些别的声音——虽然我能感觉到那肯定极其恐怖骇人的事物,但我却无法想象那究竟是何等的恐怖。接着,演奏开始变得奇妙、变得歇斯底里、变得癫狂错乱,同时却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我所认识的那个奇怪老人具备的卓越天赋。我认识那曲调——那是一种在剧场里非常流行的、狂野的匈牙利舞曲。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听赞演奏另一个作曲家的音乐。

音乐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那只绝望的低音提琴开始尖叫与哀诉。不祥的汗珠开始从演奏者身上滴落,而他本人则扭动得像只猴子一般,不断地疯狂望向拉上窗帘的窗户。从他那疯癫的曲调里,我仿佛看到了一群幽灵般的萨特与巴克斯的信徒在由云雾、烟尘和光亮组成的翻腾深渊里疯狂地舞蹈和旋转。接着我听到了一个更加尖锐,更加雄浑的音符。那并不是由低音提琴发出来的声音,而是从西面的远处传来的声音。比起低音提琴那疯狂的曲调,它显得更加镇定、更加从容、目的明确同时又充满了嘲弄与不屑。

在这关头,百叶窗开始在呼啸的夜风中刮擦作响。而夜风则在屋外翻滚涌动,仿佛是在附和屋子里疯狂的演奏者。赞手中尖叫着的低音提琴这时所发出的声音已经超过了它所能发出的音域范围,我甚至从未想过一只低音提琴会发出这样的声音。百叶窗发出的声音变得愈发响亮起来,它挣脱了束缚,开始猛烈地撞击着窗户。接着,在频繁的撞击下,窗户的玻璃令人毛骨悚然地破裂开来。刺骨的寒风汹涌而入,吹得蜡烛劈啪作响,同时吹走了桌子上那厚厚一叠赞写着那些恐怖秘密的纸张。我看着赞,发现他不再有意地去看窗户。他蓝色的眼睛鼓胀起来,呆滞无神,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一般。那疯狂的演奏开始变成一种盲目、机械、难以辨认的放纵仪式,完全无法再诉诸文字。

接着,房间突然涌起了一阵比其他时刻更加猛烈的强风。它抓起手稿,向窗户边带去。我不顾一切地追向那些飞走的纸片,但在我赶到被破坏的玻璃窗边之前,它们就已经被狂风带走了。这时,我想起自己一直希望能站在这扇窗户边张望外面的景致,毕竟这扇窗户整条奥斯尔路大街上唯一一处能看见高墙那边的斜坡与之下延伸着的城市的地方。虽然这时候外面已经很暗了,但城市的灯光总是会亮着的,而我也期盼着看一看下方那风雨中的景色。房间里的烛火正滋滋响,低音提琴而伴随着夜风疯狂地呼啸着。在这一片声响中,我从那扇位于最高处的山墙窗户里望了出去,却没有看见下方绵延的城市,也望不到亲切的灯火从记忆里的街道上照射过来,我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无穷无际的黑色虚空;那是一片无法想象的空间,里面充斥着旋律变化与音乐曲调,与地球上的任何事物都毫无相似之处。当我站在那里,充满恐惧地向外张望时,夜风吹灭了古老尖顶阁楼里亮着的两只蜡烛。将我留在一片蛮荒、无法窥探的黑暗之中,我的面前只有混沌与喧嚣,而在我身后则是黑夜里低音提琴所发出的、魔鬼般的疯狂嗥叫。

我蹒跚摇晃着回到黑暗里,却无法点亮一盏灯光,只得茫然地撞着桌子,推翻一张椅子,最后摸索着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中。身边的黑暗尖啸着令人惊骇的音乐。但为了拯救我与埃里奇·赞,不论有什么力量在阻挡在前,我都起码要试一试。我感觉到有某些冰冷刺骨的东西从我身上擦过,于是我大声尖叫起来,但我的尖叫声听起来还不如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低音提琴声来得更大。突然,在黑暗中,疯狂划动的琴弓撞上了我,于是我知道演奏者应该就在我身边了。我感觉着,摸到了赞坐着的椅子的靠背,接着摸到了他的肩膀并开始摇晃他的肩膀试图让他重新恢复理智。

他没有回应,低音提琴仍旧尖啸着,没有变缓的趋势。我顺着他的身子摸到了他的头,停住了他机械晃动着的头。接着,我在他耳边大喊,告诉他我们必须逃离这些黑夜中的未知事物。但他既没有回应我,也没有停止演奏那难以言喻的疯狂音乐。这时,那些诡异的狂风开始灌进阁楼,仿佛在黑暗与喧哗中疯狂起舞。当我摸到他的耳朵时,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虽然我当时并不知道这是为何——直到我摸到那张凝固的脸,那张冰冷、僵硬、毫无呼吸的脸庞,还有那双呆滞、徒劳地向外鼓胀着的眼睛。之后,因为某些奇迹的庇佑,我摸到了阁楼的房门以及门上那只巨大的木闩,于是我疯狂地逃离了那个处在黑暗中、目光呆滞的东西;逃离了那应当被诅咒的低音提琴所发出的可怖哭嚎——甚至就在我逃跑的时候,那声音还在疯狂地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