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勒菲斯 Celephaïs

本篇小说写于1920年11月初,首次发表在业余杂志《彩虹》(Rainbow )的1922年5月刊上。该杂志的女主编后来成为了洛夫克拉夫特的妻子。本篇小说是洛夫克拉夫特动人又精妙的“邓萨尼式”小说之一,在构思上跟邓萨尼勋爵发表在《奇谭录》里的一篇作品《托马斯·沙普先生的加冕礼》(The Coronation of Mr.Thomas Shap )存在某些相似之处。《托马斯·沙普先生的加冕礼》中描写了一个人在梦境中过着另一种生活的故事。很显然,这篇故事是基于一个梦境,正如洛夫克拉夫特在一本札记中写的那样:“梦想着飞跃城市。”还有另一句相关的描述:“人的灵魂穿越回过去的世界——或者是想象中的国度——并把身体的躯壳留了下来。”

“我在一周前写了《塞勒菲斯》,昨天早上完成了《自外而来》。”(参见1920年11月19日洛夫克拉夫特写给法兰克·贝尔纳普·隆恩的信件)本稿可能是由他人代打的。

梦境中,库拉尼斯望见了坐落在山谷里的城市、远处的海岸,以及落满积雪的山峰峰顶,从那里能够俯瞰大海,还看到了涂着华丽色彩的大帆船正扬帆驶出港口,向着遥远的海天相接之地驶去。梦境中,他被称为库拉尼斯,而醒来之后,他又有别的称谓。在梦中有个新名字没什么不正常,因为他是家族中仅剩的成员,伦敦城里成千上万的冷漠之人中,能跟他说说话,并让他想起自己曾经是谁的人并没有几个。他失去了财产和土地,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他,他只是喜欢做梦,并且把梦的内容记录下来。看过他文字的人,无一例外都对他冷嘲热讽,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不再把自己的文章示人,后来也就慢慢地停止了写作。因为他越是从自己生活的世界里脱离出来,他的梦境就变得越发美妙,而这样的美梦是无法用文字表达在纸上的。库拉尼斯的想法跟现代人不一样,他不认为自己应该像其他作家那样写作。当其他作家们极力地给生活穿上神话的刺绣长袍时,库拉尼斯却将这件长袍剥下,让现实那丑陋的躯体裸露出来。在这样特立独行地追求美的道路上,库拉尼斯一直是独自一人。当事实和经验不能揭示出他所寻找的美时,他便转而到想象和幻觉中去寻求美。然后他就发现,他想找的美就在他家里的台阶上,就存在于他朦胧的儿时记忆中,那里有他曾听到过的故事和做过的梦。

很少有人知道,自己儿时听到过的故事和产生过的幻觉里面,到底存在多少奇妙的东西。因为,当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们听到的话和做过的梦都没能在我们的脑海中形成完整的印象。而当我们长大成人并试图去回忆那些印象时,我们已被生活的毒药搞得迟钝呆滞并且平凡无奇了。不过,我们之中还是会有一些人会在夜里醒来,看到奇怪的幻影:那些像是被施了魔法的神奇山丘和花园,在阳光下歌唱的喷泉,矗立在低吟的大海之上的金色悬崖,广袤的平原向下延伸,一直到用石头和青铜建造成的沉睡的城市,还有骑在盛装打扮的白马之上的暗夜骑士,沿着茂密的森林的边缘行走。那时我们便知道,我们是从梦的象牙角门回望自己想象中的世界,在那里我们既聪明又不幸。

库拉尼斯突然进入了自己儿时的旧世界中去。他一直都在梦到自己出生时所在的那座房子,那是一座很大的石楼,爬满了常春藤,他之前的十三代先祖都曾生活在那里,他自己也曾希望在那里死去。在一片月色之中,库拉尼斯偷偷地从家里跑出去,溜进了充满香气的夏夜之中。他穿过花园,走下台阶,经过庭院里的大橡树,踏上那条长长的、白色的道路,走向村庄。那个村庄看上去非常古老,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如开始亏缺的残月一般惨淡。库拉尼斯想知道,在村里小屋的尖顶之下隐藏的究竟是沉睡,还是死亡。街道上满是长长的茅草,道路两边房屋上的窗玻璃都被打碎了,反射着光芒。库拉尼斯没有在那里逗留太久,他的步伐沉重而缓慢,像是被召唤一样朝着目的地走去。他不敢违抗这召唤,因为他害怕一旦违背,这召唤就变成现实世界里的冲动和渴望,只是一种幻象,毫无目的,不能将他引导向任何目的地。然后他就走到了一条小路上,那条小路从村庄的街道一直延伸到悬崖。他终于走到了这条小路的尽头,悬崖和深渊出现在他眼前,无论村庄还是整个世界都突然掉进了无声无息、无穷无尽的虚无之中。就连破碎的月亮和暗淡的群星也无法将天空点亮。信念一直支撑着库拉尼斯,催促他越过悬崖峭壁,跳进深渊之中,他不断地下降、下降、下降,在下降的过程中看到了很多阴暗、无形又未被做出的梦境,还有很多闪着微弱光亮的球体,或许是已经被做出的梦境的部分。他还看到了一些长着翅膀的东西在哈哈大笑,看起来仿佛是在嘲笑世界上所有做梦的人。就在这时,在他前方的黑暗中好像出现了一个裂缝,通过这道裂缝,他远远地看到了那座坐落在山谷中的城市,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闪耀着辉煌灿烂的光芒。他还看到了辽阔的大海和天空,以及海岸边屹立着的被积雪覆盖了山顶的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