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 The Temple(第5/7页)

我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个小时来仔细研究这座陷落的海底城市,痴痴地盯着庞大的神殿里面的每一座建筑物,每一座拱桥和每一座雕像,被它们的美和神秘所折服。虽然我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近,但还是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我急切地将探照灯的光线照向每一个角落。借助探照灯的光线,我看清了许多细节,却看不见那座岩石神殿内部的样子。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才意识到应该节省电力,就关闭了探照灯。和前几周潜艇漂流在海面上的时候相比,现在探照灯发出的光明显暗了许多。即便是这样,我想要探索这座水下城市秘密的欲望却愈发强烈。我,一个德国人,现在成了踏入这座被永远遗忘的城市里的第一人了!

我自己打造了一身混合了金属的深海潜水服,并进行了检查,然后试用并确认手提灯和空气再生装置一切正常。尽管凭借一人之力打开双联舱口有些困难,但我深信,凭借自己掌握的科学技能,我可以克服一切障碍,最终亲身踏入这座死城。

8月16日那天,我从“U-29”潜艇离开,踏入这座城市,步履维艰地走在废弃的、被淤泥覆盖的街道上,朝远古河道的遗迹前进。一路上我没有发现任何动物的骷髅或人类的遗骸,却搜集了很多考古学的文物,包括各种雕像和硬币。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对这种文化的敬畏之情——这种文化存在的时候,穴居人还在欧洲大地上漫步,也没有人见过尼罗河是怎么流入海洋的,这里就已经出现了高度发达的文明。对这文明,我只有敬畏,没有别的念头。如果我现在写的这份手稿有一天能被发现,别人就能够靠着它的引导和我的暗示,去解开深藏在这里的奥秘。后来,手提灯的电池快要消耗完了,光线开始减弱,我便回到潜艇,并决定第二天再去探索那座岩石建成的神殿。

到了8月17日,我想要去探究神殿奥秘的冲动还很强烈,然而一个巨大的打击却降临到了我头上:我发现给手提灯充电的设备在七月份的船员暴动中被损坏了。我勃然大怒。但作为一个日耳曼人,直觉禁止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去一个彻底黑暗的领域内部冒险,说不定那里是某种神秘的海洋怪物的领地,或者是一个我走进去便再也无法走出来的迷宫。我所能做的,只有启动U—29潜艇的探照灯,依靠探照灯已经非常微弱的灯光,登上通往神殿的台阶,去研究一下神殿外墙上的雕刻。光柱能以向上的角度照进大门里,我想试试能不能看见门里的东西,但只是徒然。就连天花板都看不到。在确定门里是坚实的地面之后,我往里面走了一两步,之后就不敢再前进了。而且,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这时我才明白可怜的克伦策上尉的恐惧情绪是如何产生的了,因为那神殿仿佛是在一步一步地牵引着我,我开始畏惧那不可见的水下深渊,恐惧感也愈发强烈。我回到潜艇里,关掉了所有的灯,坐在黑暗里沉思。从现在开始,必须节省电力,以应对突发状况。

8月18日是星期六,这一整天我都是在黑暗里度过的。我的意志被各种各样的思想和记忆反复拷打,几乎快要崩溃了。克伦策上尉已经在到达这个邪恶的远古遗迹之前疯掉然后自杀了,并且他直到临死前都一直在劝我跟他一起走。难道,命运保留下我的理性,只是为了最终让我屈服,并把我推向任何人连做梦都想不到的、无比可怕的结局吗?我的神经万分压抑,我必须摆脱这种弱者的迷茫。

那一晚,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丝毫不考虑省电的事情,整夜都开着灯。一想到电力会比空气和食物先用完,就让我很心烦。我甚至想到了安乐死,并且拿出了半自动手枪看它是否好用。快到早晨的时候,我开着灯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四周漆黑一片,电力用尽了。我连续划了好几根火柴,火柴的光亮仅能维持一小会儿。我不禁深深地后悔,为什么我们之前那么没有先见之明,过早地用尽了潜艇上仅有的几根蜡烛呢。

当最后一根我敢浪费的火柴熄灭之后,我静静地坐在黑暗之中。我开始思考自己不可避免的死亡,并回忆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终于唤醒了到目前为止一直潜藏在意识深处的记忆——那是会让我像迷信的弱者一样瑟瑟发抖的记忆。我在岩石神殿的雕刻上见到的那个闪闪发光的神像,竟和那溺死的海员从大海里带来、又被可怜的克伦策上尉随身带回大海的象牙雕像长得一模一样!

我对这个巧合感到困惑,但不至于感到害怕。只有低级的人才会急于走单纯的超自然因素这条捷径来解释这件奇怪又复杂的事情。这一巧合也太诡异了,但我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绝对不会把那些毫无逻辑关系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比如从击沉“胜利号”开始,直到我陷入眼下的绝境为止,这中间发生的所有灾难性事件。我觉得我有必要再多休息一会儿,于是就服用了镇静剂,重新睡去。在梦中,我又梦到了自己的窘境,甚至听到了那些就要被淹死的人们的哀号,看到了贴在潜艇舷窗上的死者的脸庞。就在那些死者的脸庞之中,也有那个带着象牙雕像的年轻人那张活生生的、带着嘲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