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古老火焰的火星

英格兰牛津,1970年9月

“噢,天哪。”罗杰注视着面前的书页,直到那些字母的意义消失,变成单纯的花体书法。但是,这样并不能抹去那些文字本身的意义,它们已经镌刻在他脑海里了。

“噢,天哪,不会吧!”他大声说了出来。隔壁卡座里的那个女生听到他的声音,生气地猛然挪动椅子,让椅子的腿在地板上刮擦出了声音。

他在那本书上面倾斜着身子,闭着眼睛,用双臂盖住它。他感觉不舒服,手掌感觉冰冷、冒汗。

他那样保持了几分钟,不愿接受真相。但是,真相并不会走开。天哪,已经发生了,是吗?很久以前就发生了,而你无法改变历史。

最终他把喉咙后面的苦涩感觉吞下去,再次看了看书页。它还在那里,一小篇报纸通告,印刷于一七七六年二月十三日,地点是北卡罗来纳殖民地的威尔明顿镇。

我们悲痛地得知,一月二十一日夜晚,詹姆斯·麦肯锡·弗雷泽及其妻子克莱尔·弗雷泽位于弗雷泽岭定居点的住房被大火烧毁,两人不幸葬身火海。弗雷泽先生生于苏格兰的图瓦拉赫堡,是河场种植园已故赫克托·卡梅伦的外甥。他在北卡罗来纳殖民地声名远扬,深受人尊敬。他去世时并未留下后代。

不,他去世时有后代。

罗杰想了片刻,悲观地希望不是他们,毕竟叫詹姆斯·弗雷泽的人有很多,这个名字很常见。但是,叫詹姆斯·麦肯锡·弗雷泽的人并不多,而且他的妻子还叫克莱尔,而且他还出生在苏格兰的图瓦拉赫堡。

没错,就是他们。那种难受的必然性充满了他的胸腔,悲痛地捏着他的喉咙。他的双眼感觉到刺痛,那种十八世纪的花饰印刷体再次变得模糊。

这么说克莱尔确实找到了他,找到了她那位英勇的苏格兰高地人,与他共度了至少几年的快乐时光。他希望那几年的时间里他们过得幸福。他特别喜欢克莱尔·兰德尔——不,这么说其实是在贬低她。如果要说实话,他曾经爱过她,这种爱既出于自身,也因为布丽安娜。

不止于此。他当时特别希望她去寻找詹米·弗雷泽,回到过去与他共享幸福生活。知道——或者更准确地说,希望——她真的那样做了,对他来说始终是个小护身符,那样能够证明爱能够持久,能够坚定到忍受分离和辛苦,坚定到比时间还长久。但是,人终将死亡,没有哪种爱能够抹去这个事实。

他抓住桌沿,想控制住自己。愚蠢,他告诉自己,特别愚蠢。但是,他就像牧师去世时那样感觉失落,似乎自己再次失去了双亲一样。

他颇受打击地又意识到,不能把这个东西给布丽看。她当然还不知道其中的风险,但是……不行,不能给她看。她不会预料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

他发现这篇新闻公告也只是巧合。他之前是在浏览一本关于民歌的书,寻找古老歌谣的歌词,用来添加到自己的表演节目当中。书中的图示中印着初次发表某首民歌的报纸版面,在漫不经心的浏览中,他看了看那篇印在同个报纸版面上的通告,然后目光被“弗雷泽”这个姓氏吸引住了。

尽管心中仍然如溃疡般悲痛,但是最初的那种震惊有所减弱。他是学者,父亲也是学者,他是在书堆中长大的,打小就觉得印刷文字十分圣洁。他从口袋里掏出小折刀,悄悄地打开,扫视四周确保没人在看自己,那感觉就像自己是个杀人犯。

他这样做更多的是出于本能,而非理性;那种让人想清理事故遗体,想给那些遗体盖上像样的覆盖物,想清除灾难的表面踪迹,无视悲剧仍然存在的本能。

那张折叠着的书页藏在他的口袋里,就好像一根被切断的拇指。他这样离开了图书馆,走到了下着雨的牛津街道上。

步行让他平静下来,他能够再次理性地思考,能够抑制住自己的感情,思考自己该怎么做,该如何不让布丽安娜悲伤——她的悲伤会比他自己的更加深刻和持久。

他查看了那本书前面的出版信息——一九○六年由英国一家小出版社出版。那么这本书应该不容易找到,但是布丽安娜在自己的搜寻中仍然可能会偶然遇到。从逻辑上讲,她应该不会到那本书里去寻找她想要的信息,但是那本书的书名是《十八世纪歌谣集》。他很清楚,历史学者的那种好奇心能够让人冲动地去不太可能的地方翻找。布丽安娜也很清楚,会那样去做。而且,他知道她对知识——各种知识——的渴求,她会去看任何与那个时期有关的东西,以便能够想象她父母的环境,能够构建出一幅她自己既无法亲眼看见,也无法置身其中的生活场景。

可能性不大,但也并非没有。有人在经过时挤到了他,然后他才意识到他已经在桥的栏杆上倚靠了好几分钟,心不在焉地看着雨滴拍打在河面上。慢慢地,他转身沿着街道走下去,没有察觉到街边的商店,以及街上那些蘑菇般的雨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