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逃避将来的愤怒(第2/6页)

长途骑行带来的疲惫也逐渐在我身上蔓延,此外还有令人昏昏欲睡的柔和马蹄声,以及头顶上松树的窃窃私语。我们仍然在长叶松林里,笔直高耸的树干围绕着我们,就像早已沉入海底的船只的桅杆。

有一首古老苏格兰歌曲的歌词飘荡在我的脑海里——“有多少草莓在咸海里生长?有多少船只在森林里航行?”——让我迷糊地想着这首歌的作词者是否穿行过这样的地方,这个地方在半月和星光下显得如此恐怖,又如此梦幻,以至于事物间的界限全都消失不见。我们既像是行走在地上,又像是漂浮在水上,马背的起伏就像摇晃的船板,松林的声音就像帆中的风。

我们在黎明时停下来,卸下马鞍,缚住马腿,然后让马匹在一片不大的茂盛草地上吃草。我找到詹米,立马蜷缩到他身边的草窝里,马匹安静嚼草的声音是我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我们在炎热的白天沉睡,快黄昏时才醒过来,感觉浑身僵硬,口渴难耐,身上爬满了扁虱。我特别感激,那些扁虱似乎和蚊子一样讨厌我的肌肤,但是在我们之前的北上旅途中,我学会了在每次睡觉后检查詹米和其他人。总有人会首当其冲地被叮咬。

“哎呀,该死,我害怕把它扯出来,它吸得太饱,可能会撑爆。”我说,看着一只特别多汁的扁虱,它像小个儿葡萄那么大,安居在詹米的肉桂色柔软腋毛里。

他耸耸肩,忙着用另外那只手检查头皮,搜寻其他扁虱。“别管它,去处理其他的,或许它会自己掉下来。”他建议道。

“想来我还是不管它为好。”我勉强同意道。我并不反对把扁虱捏爆,但是如果它的头还留在詹米的肉里则另当别论了。我见过把扁虱生硬扯下来造成的感染,而我并不想在森林中处理它们。我只带了基本的医疗工具——尽管很幸运,其中就包括了从罗林斯医生的药箱里拿出来的特别精致的小镊子。

梅耶斯和伊恩似乎都还好,他们都把衣服脱到了腰部,梅耶斯蹲在伊恩旁边,像只巨大的黑狒狒,手指不停地在伊恩的头发里翻找。

“这里有只小的。”詹米说着,弯腰把头发拨到旁边,让我可以够到他耳朵后面那只深色的小东西。在我忙着轻轻地把那只小虱子弄出来时,我意识到有人出现在我手肘边。

我太过疲惫,所以在扎营时没有注意到波丽安娜,自然地以为她不会独自闲逛进荒野。不过,她确实闲逛得够远的,去了附近的一条小河边,回来时打了一桶水。

她把水桶放在地上,捧起一捧水倒进嘴里。她鼓起脸颊,用力地咕噜了一会儿,然后示意我让开,接着令人惊讶地抬起詹米的胳膊,用力地朝詹米腋窝里吐了许多水。

她伸手到詹米滴着水的腋窝里,似乎在用手指小心地胳肢那只扁虱。她当然让詹米感觉到痒了,詹米的腋窝特别敏感。他的脸变得粉红,他想躲开她的触摸,身体上的所有肌肉都在颤抖。

但是,她捏紧詹米的手腕,不出几秒钟,那个肿胀的扁虱就掉到了她的手掌里。她轻蔑地把它弹走,然后带着少许满意的姿态,朝我转过身来。

我之前觉得她裹着斗篷,看上去像个球。没有斗篷的时候,她看上去仍然像。她很矮,至多四英尺,身体却差不多同样宽。她的头发剪得很短,头型就像个炮弹,她的脸颊特别圆,以至于眼睛都变得歪斜了。

她看上去特别像我在西印度群岛见过的那种雕刻的非洲生育神像——胸部巨大,腰腿壮实,肤色是刚果人那种浓郁的煳咖啡色,皮肤毫无瑕疵,就像覆盖着一层水汽的光滑石头。她把手伸给我,让我看她手掌里的几个小东西,大小和形状都像干利马豆。

“泡泡(2)籽,”她说,声音低沉得甚至让梅耶斯也惊讶地转头看她。她的声音巨大、深沉,鸣响得就像鼓声。见到我的反应后,她有点害羞地微笑起来,说了些我听不太懂的话,但我知道那是盖尔语。

“她说你不能吞那些种子,因为它们有毒。”詹米翻译道,警惕地打量着她,同时用披肩的一头擦拭自己的腋窝。

“对,有度。”波丽安娜用力地点头,发音不标准地同意道。她弯腰又从桶里捧起一捧水漱口,然后吐到一块石头上,溅出枪声似的声音。

“你这样做很危险。”我对她说。我不知道她能否听懂我的话,但是她从我的微笑里猜出了我的好意,也朝我微笑,然后又扔了两颗泡泡籽到嘴里,牙齿将泡泡籽咬碎,发出咯吱咯吱的碎裂声,然后咀嚼着朝梅耶斯挥手。

在我们吃完晚饭,准备离开时,虽然她有些害怕,但仍愿意尝试自己骑马。詹米将她带到马边,给她演示如何让马闻她。巨大的马鼻轻轻推动她,她颤抖了起来,但是接着那匹马打了个响鼻,她被吓了一跳,接着咯咯笑了起来,发出像把蜂蜜倒出罐子一样的声音,然后准许詹米和伊恩把她抬上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