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疤 Scars(第4/5页)

他得好好想想。罗根挠着脸,回忆在疼痛、流血和尖叫中度过的每小时、每天、每星期,回忆如何一瘸一拐地蹒跚,或想用绷带裹住的双手割下身上的肉。“我曾被长剑劈中脸颊,”他说着摸摸巴图鲁在他耳朵留下的豁口,“血流不止。有支箭差点挑出我眼珠,”他又摸摸眉毛下新月形的疤,“好几个钟头才清干净碎片。乌发斯之围时,我被一块见鬼的巨石砸中,就那天,”他摸着后脑勺头发下面凹凸不平的骨架,“砸坏了头骨和肩膀。”

“惨啊。”巴亚兹说。

“我自作自受,徒手挖城墙的下场。”他对看他的路瑟耸耸肩,“没法子,正如我所说,我年轻时是个愣头青。”

“我很诧异你没用牙。”

“我很可能那么干,若非他们砸石头,多半牙也保不住。我号叫着躺了两月,他们把乌发斯团团围住,我伤一好立马对上三树,又落得全身骨折。”忆起全身骨折的疼痛,罗根不禁打个冷战,右手握紧又摊开,回忆如此鲜活。“那次的确够疼,但还比不上这个。”他手伸进腰带,掀起衬衫。大家借着火光看他指的地方。只是一块很小的疤,位于最下一根肋骨下方,靠近胃的位置。

“看起来不怎么严重。”路瑟评论。

罗根转身露出后背:“加上这边,”他说着,用拇指比量脊柱边大得多的疤。看到那块伤疤,众人陷入沉默。

“对穿?”长脚嘀咕。

“对穿。跟一个叫寡言哈丁的人决斗时被他拿长矛捅的,活下来是万幸。就是这样。”

“若是决斗里受的伤,”巴亚兹低声道,“你怎么活下来?”

罗根舔舔嘴唇,嘴里泛着苦味。“我打败了他。”

“被长矛刺穿后?”

“我当时没感觉。”

长脚和路瑟皱眉对视一眼。“不可能没感觉吧。”领航员说。

“你们当然会这么想。”罗根犹豫了一下,徒劳地想找到个合适的形容,“有时……嗯……我不太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长久的沉默。“什么意思?”巴亚兹问。罗根打个激灵,最近几周建立的信任眼看要在此刻崩塌,但他别无选择。他向来不擅长说谎。

“我十四岁时,大概那时吧,和一个朋友起了争执。原因忘了,只记得很生气。他打了我,但等我看到自己的双手,”他看着众人,众人脸色在黑暗中十分苍白,“我已掐死了他。他没气儿了。我不记得做过此事,但周围没人,我指甲里还沾着他的血。我把他拽到石头上,头朝下扔下,跟别人说他是树上摔下来死的,大家相信了我。他母亲大哭大闹,我能咋办?这是第一次发作。”

罗根感到众人目光聚在他身上。“几年后,我差点杀死我爹,吃饭时捅了他,没有理由,毫无道理。幸好他痊愈了。”

他感到长脚紧张地往远处挪,他不怪长脚。“那时,山卡的活动开始频繁,我爹派我翻过群山,去南方找帮手。我找到贝斯奥德,他提出只要我为他而战就帮我们。我欣然接受,够蠢的,从此就不停地打仗。那些战争中我做过的一些事……别人告诉我我做过的一些事……”他深吸口气,“算了,我杀过朋友。你们没见过我当年对付人的手段。一开始我很享受,喜欢坐在火堆上首,环视众人,目睹他们的敬畏,没人敢迎上我的目光。后来情况变糟了,越来越糟,有一个冬天我大部分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做过什么。有时我看见自己在做什么,却没法改变。没人知道我下一个要杀谁,他们都吓得屁滚尿流,连贝斯奥德都是。但最害怕的,还是我自己。”

众人目瞪口呆,无话可说。经历过遍地死尸和空旷平原,这栋废建筑本来很舒适,现在却全变了。空荡荡的窗户像裂开的伤口,空荡荡的门廊仿如墓穴,死寂不断蔓延、蔓延,终于,长脚清清喉咙:“那恕我冒犯,你觉得有没可能,你会在无意中杀掉这里的谁?”

“我更可能把这里的人全杀光。”

巴亚兹皱眉:“抱歉,这话可不让人安心。”

“你从前怎么不说!”长脚突然发难,“身为旅伴这种事都不说!真没想到——”

“闭嘴。”菲洛吼道。

“但我们应该知道——”

“闭上鸟嘴,胡思乱想的白痴,你才是这里最大的祸害。”她怒视长脚,“有的人滔滔不绝,遇到麻烦却逃之夭夭。”她又皱眉看路瑟,“有的人自以为了不起。”她瞪着巴亚兹,“还有人藏着一堆秘密,却挑个好时候呼呼大睡,把我们丢在荒山野地。就算他是个杀手,那又怎样?妈的他动手杀人帮了你个大忙!”

“我只想——”

“我叫你闭嘴。”长脚眨眨眼,终于闭上嘴。

罗根借火光看菲洛,不敢想象她替他出头。这群人中只有她见过他杀人,只有她知道他说的到底什么意思,但她还是站了出来。她发现他的目光,皱眉瞪回来,一边缩进角落。这改变不了什么,他发觉自己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