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晚我上床时,心里知道自己必须告诉父亲这件事:我命中注定不会是牧羊人,而是在汪洋之上冒险的私掠船员。

不用说,他肯定会失望,但或许也会松一口气。没错,一方面我是个有用的人,学会了不少做生意的技巧,并以此为家人谋得了福利。但另一方面,我酗酒,打架,当然还惹出了和考博雷家的恩怨。

就在两具绵羊的尸体出现在我家前院之后不久,又发生了另一件事:我们一觉醒来,发现羊群在之前一天晚上被人放了出去。父亲认为围栏被人故意弄坏了。我没把码头发生的事告诉父亲,但很显然,汤姆·考博雷依然对我们怀恨在心——而且这种怨恨不太可能很快过去。

这些麻烦是我给父亲惹出来的,如果我离开,也许他们的复仇就会结束吧。

因此那天晚上,我的头挨着枕头的时候,心里想的只有怎样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而父亲又会怎样告知母亲。

接着我听到窗户那边有响动。轻轻的敲打声。

我不无惊恐地望向窗外。会看到什么呢?这我不清楚,但考博雷父子的所作所为仍历历在目。然而我所看到的,在院子里苍白的月光下跨坐在马鞍上的,正是卡罗琳·斯考特——仿佛上帝本人拿起提灯,照亮着她的美貌。

她的打扮就像是要参加骑术课程一样。她一袭黑衣,戴着高顶礼帽,身穿白色衬衣和黑色外套。她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举在空中,正要把第二把碎石丢向我的窗户。

我本人就以用同样的技巧吸引一位女性朋友的注意而闻名,而且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提心吊胆,生怕吵醒她的家人。于是我在朝窗玻璃丢石头的时候,通常会躲在安全的石墙之后。而卡罗琳不会这样做。这就是我们社会地位的不同。她用不着担心被人又踢又打地赶出院子。她是住在布里斯托尔的霍金斯巷的卡罗琳·斯考特。她的追求者是东印度公司高层人士之子。无论私会与否——而且这毫无疑问是私会——她都不会躲在石墙后面。

“噢……”她小声说道。我看到她的双眸在月光下闪烁。“您打算让我这么在外面等上一整晚吗?”

当然不。我立刻跑进院子,来到她身边,接过她坐骑的缰绳,一边跟她说话,一边牵着马远离屋子。

“您在那天的那些行为,”她说,“您冒了这么大的险,就为了保护那个年轻的窃贼。”

(没错,没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的,我的确感到有些内疚。)

(但并不太多。)

“我最痛恨的就是欺凌弱小,斯考特小姐。”我说。至少这一句是毫无疑问的真话。

“我也这么认为。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被您的英勇行为打动了。”

“您能两次都在场见证,我也很高兴。”

“您让我很感兴趣,肯威先生,我也并非没有察觉您对我的兴趣。”

我保持着沉默,就这么陪着她走了一会儿。尽管没人说话,但我们的沉默自有其深意。就好像我们都已确认对彼此的感觉了。我感觉到她的马靴靠近我身边。在马儿的汗臭和体味之外,我想我能闻到她搽的粉的香气。我清晰地感觉到她就在我身边,而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受。

“我想你应该听说了,我已经跟别人订了婚。”她说。

我们在乡间小路上停下脚步。我们的两边都是石墙,石墙之后的绿色草地上点缀着三五成群的白色绵羊。周围的空气温暖而干燥,连一丝扰动远处林木的微风都没有。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动物的叫声,不知是在求偶还是受了伤,但它显然不是家畜。灌木丛突然一阵颤动,把我们吓了一跳。我们觉得自己就像闯入者,是大自然里的不速之客。

“哎,我没想到……”

“肯威先生……”

“您可以叫我爱德华,斯考特小姐。”

“那您可以继续叫我斯考特小姐。”

“真的?”

“我是在说笑,您可以叫我卡罗琳。”

“谢谢您,斯考特小姐。”

她转头看了我一眼,仿佛要确认我是否在嘲笑她。

“好吧,爱德华,”她续道,“我很清楚你打听过我的事,虽然我不清楚你具体听说了什么,大概内容我应该是知道的。卡罗琳·斯考特跟马修·黑格订了婚,马修·黑格用情诗对她狂轰滥炸,而且这桩婚姻不仅有卡罗琳·斯考特的父亲的祝福——这是毫无疑问的——还得到了马修·黑格之父的认可。”

我承认自己的确打听到了这些。

“或许,通过我们打过的几次交道,你已经明白我对这桩婚事的感受了?”

“恐怕我还不明白。”

“那么就由我亲口告诉你吧。想到要和马修·黑格结婚,我就觉得恶心。你以为我愿意一辈子在黑格家度过吗?要像侍奉国王那样侍奉我的丈夫,对他的风流韵事视而不见,还要打理家业,指挥手下,挑选花朵和桌巾,去探访他家族的朋友,和别人的妻子一起喝茶闲聊——想到这些,你觉得我还会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