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祈求真神,让我每天都能看到花如烟的容颜。

每天都能看到花如烟的容颜。

“我明白了,全明白了!”岑旷伸手掐住自己的额头,“河络语里没有‘容颜’这样的词语,上官云帆一定说的是河络语的‘脸’!”

“所以我们的河络误解了他的意思,”叶空山说,“这个直肠直性的河络,虽然在地洞里苦候了二十三年,却从来没有出去和人族接触,所以对于人族的花巧一窍不通。他误解了上官云帆的意思,于是精心剥下了花如烟的面皮,泡在水晶瓶子里给他送去。那时候,他一定很高兴吧,觉得自己已经帮助上官云帆完成了第二个愿望,而且完成得如此漂亮。”

“所以后来,上官云帆的第三个愿望是……”岑旷有些说不下去。她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个衙役替她译出了那段话:“祈求真神,把杀害花如烟的凶手碎尸万段!”而河络语里是没有“碎尸万段”这个词的,所以上官云帆那时候说的其实是“切成一万片”。

这个要求就让河络感到很无奈了,他可以杀死自己,却似乎没有办法把自己切成一万片。于是他想到一个惊人的主意:绑架凌迟的行刑人,让对方以凌迟的技术来碎割自己。当然,行刑人说得很明白,对人族来说,三千六百刀也已经是极限了,以河络的身躯还想要增加两倍,绝对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个河络终究一直到死,也没有完成上官云帆的第三个愿望。

尽管他已经尽力了。

这起悲惨的案件就以这样令人堵心的方式落下了帷幕。原本是报恩的善举,最后却演变为血腥的错误,实在让岑旷觉得难以接受。在这起案件中,除了秦望天之外,其他人都太无辜了,即便是年轻时罪孽深重的上官云帆,至少也用了他的整个后半生来补报,却依然得不到善终,最后落得个疯疯癫癫的下场。

而他也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他本来体质就不好,这或许是由于当年中的蝎毒始终没能完全根除,发疯之后没有能力给自己开药调养,也完全不懂得保护自身,在这样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季,终于一病不起。

此时由于案件已破,被证实无罪的上官云帆也被放回了家,由他忠实的老仆人照料。岑旷和叶空山上门探访的时候,老仆显得气鼓鼓的,很不想放两人进去,似乎是要把主人重病的责任归结到两名捕快身上。最终,他还是无奈地放两人进去了。

上官云帆躺在床上,脸色蜡黄,每次呼吸都好像是咽喉被刀割了一样。屋内堆满了受过他恩惠的青石民众送来的补品,但这些补品已经没有作用了,老人正在等待着死亡。而他甚至于连这一点都没能意识到,只是两眼木然地直视着屋顶,仿佛目光要把屋顶穿透,看到茫远的天际。

叶空山拉过一把椅子,坐到病床边,看着上官云帆呆滞的面容,慢慢地说:“我不知道我所说的这一切你现在能不能听到,但这些事情与你有关,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你虽然年轻时做过错事,但这二十三年来,你一直都是青石城人民最爱戴的人,至少不应稀里糊涂地去死。”

上官云帆依旧神情木然,叶空山叹了一口气,开始从上官云帆当年与秦望天的往事开始,讲述了自己对整个案情的全部推断。在叶空山讲述的时候,岑旷一直注意着上官云帆的表情。她发现,上官云帆虽然面部始终僵硬着不动,眼神却随着叶空山的讲述慢慢流露出悲伤的意味。她敏锐地察觉到,其实上官云帆早就已经头脑清醒了,他只是不愿意面对残酷的现实,所以索性把自己囚禁在自我保护的牢笼中,静待死亡降临。

叶空山慢慢地讲述着,老人目光中的悲哀也越来越浓重,但当他听到叶空山说起他和花如烟的爱情时,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自嘲,接着是黑夜一般浓烈的哀伤,让岑旷几乎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感染到落泪。等到叶空山讲完他全部的推断,上官云帆继续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动了动嘴唇,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岑旷连忙把他扶着坐起来,轻轻拍打他骨瘦如柴的背部,并为他按摩胸口。

过了好一会儿,上官云帆才停住了咳嗽,微微摇了摇头:“你这个年轻人,太厉害了,你所说的那些,不过是你的推断,却大多如同亲历一样,真了不起。可惜的是,还是有一点错了,不过这一点原本也不能怪你,换了谁也想不到。”

“哪一点错了?”岑旷忙问。

“放到最后再说吧,”上官云帆说,“我可以先讲一些你不知道的事,也就是在越州发生的那些事。”

“洗耳恭听。”叶空山说。

“外界的说法在这一点上是正确的,那就是秦望天的最后一笔生意遭了暗算,跟随着他的兄弟们全体中了蝎毒。”上官云帆回忆着,“我自己就是用毒的行家,当然知道那种蝎毒是没有办法医治的。那时候我还只有不到三十岁,那么年轻就要死去,心里的悲伤痛苦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