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死了,虽然很不痛快,但岑旷总算可以抛开一切先大睡一觉了。梦里交缠着种种诡异的场景,这些日子里的所见所闻就像是各种各样的原料,混在一起炖出了一锅大杂烩。她梦见自己成为九州的女霸主,站在殇州最高的雪山上向下俯瞰,只看到灰蒙蒙一片无穷无尽的海水;她梦见羽族发动了战争,密密麻麻的箭雨从天而降,人们只好顶着锅盖出门过日子;她梦见两个死去的玉石商人在她面前诉苦,说他们蹲在树上太难受了,实在不想继续监视院子里的杀手了。最后她见到了叶空山,叶空山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倒吊在房梁下,脸浸在一池鲜血中,身上写着几个字……

她睁开眼睛时,叶空山正坐在桌旁,一边喝酒一边往嘴里扔花生米。她这才安下心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你睡得很不踏实,”叶空山说,“又喊又叫的,梦见什么坏事了?”

“很多很多,”岑旷说,“我还梦见你被吊起来了,但身上刻的不是那首童谣,而是另外几个字:‘这就是不称职的捕快的下场’。”

叶空山把一粒花生米囫囵吞了下去,被噎得连连咳嗽,好半天才喘过气来:“这大概是说明你心里觉得我不够称职吧?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我的判断的确失误了,但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思路还是可以让你借鉴一下的。”

“当第一起杀人案发生时,我就有了一个怀疑,”叶空山说,“这很有可能是某种故意诱人入彀的布局,目的就是转移视线,隐藏凶手的真实身份和真实目的。遇到类似连环杀手的案件,产生类似想法也是合情合理的。当我了解到严于德有一个关系紧密的合作伙伴时,立刻就把他列为头号嫌疑人。”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只是传书要宁州的同行帮我调查这两人的生意背景,而把主要精力放在奔走于青石城一带,查访那些和这两人有生意接触的人,旁敲侧击地打听他们的关系。打听出的说法非常耐人寻味:这两个孙子虽然是生意伙伴,但彼此关系并不是很融洽,特别是这两年开始和羽族进行走私生意后,更是爆发过激烈的争吵。严于德贪财,希望把这条线长时间地做下去;而文瑞力求谨慎,屡次劝对方见好就收,赚够了就撒手,安心做点儿不违法的正经买卖。”

“如果走私赚得很大的话,严于德肯定不愿意放弃。”岑旷说。

“那是一定的。”叶空山回答,“我简单给你解释一下玉石生意的事吧。宁州的玉产量不高,但羽人爱虚荣、讲排场,王公贵族对玉的需求量很大,把宛州的玉石弄到宁州去卖,价钱至少翻一倍。国家看了当然眼红,所以把对羽人的玉石生意收到自己手里,声称这是国家的重要资源,禁止民间商人私自买卖。但是利字当头,很多人也顾不得什么律法了。”

“也就是说,严于德要钱,文瑞要保命,这是他们的根本分歧。”岑旷想了想,“所以你觉得,最近风头越来越紧,文瑞肯定拼命想收手,而严于德不同意,所以他就下了毒手?”

“这就是我一开始所推测的。”叶空山摇摇头,“而且第二个死者的出现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想,我觉得文瑞会制造出利用童谣连续杀人的假象,洗脱自己的嫌疑。最让我坚信这一推断的证据是:在这几天的调查中,有人告诉我,半个月前,文瑞曾经和一个道上有点儿名气的杀手接触过。”

“杀手?”岑旷一惊。

“没错。虽然没有人知道他找杀手是为了什么,但推想一下文瑞身边最想要杀死的人,除了严于德,就没有别人了。但现在他自己也死了,所以我的想法肯定是有问题的。何况,从宁州得到的信函告诉了我一点儿新的消息,使羽族报复杀人显得更加可信了:他们俩在宁州捅下了大娄子,这也许才是连严于德都不得不同意赶紧清货停止生意的原因。”

“大娄子?他们干吗了?”

“这两位爷遇上了一个笨蛋羽族低级贵族,是一个刚刚花钱买来一个官位的财主。羽族人很重视出身,此人即便做了官,也还是被人看不起,于是想走风雅路线,买一块极品好玉去巴结当地城主。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个贵族买玉的目的,以为他只是想要买块好玉自己收藏,看他一副外行的模样很好骗,就拿了一块染过色的次等玉,糊弄了他一大笔钱。后来的事情可想而知,这位贵族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被城主狠狠一通训斥,羞愤之下,服毒自尽了。”

岑旷“啊”了一声:“那可是大官司。”

叶空山耸耸肩,“可不是吗?这个贵族虽然并不受欢迎,但只要‘人族奸商害死了一个羽族贵族’这样的消息传播出去,哪怕死者原本十恶不赦,也足够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我那边的眼线告诉我,有很多羽人都想要严于德和文瑞的命。这样的情节,恰恰和《多兰斯城邦的阿克西》所叙述的内容相吻合:羽人受了人族的欺凌,于是要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