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伯百利和山顶的圣安妮(第2/9页)

愿苍天垂怜,马克实在是又年轻,又害羞,又虚荣,又胆小,皆集于一身,他说:“我确实认为这很重要。您掌管的机构灵活有弹性,正是吸引我的原因之一。”此后,他再也没有机会问起副总监这个问题了,只要副总监缓慢轻柔的嗓音一停,马克就会学着话风回他的话。他显然是一筹莫展,只有一个问题周而复始折磨着他:“我们究竟在说什么?”在面试结束时,马克听到了几句明白话。威瑟先生希望他最好能加入国研院俱乐部:即便在今后几天里,作为一名成员也比作为客人要自由得多。马克同意了,可马上又像个小孩似的脸涨得紫红:他发现要成为终身会员,最便宜的手续也要花费200镑,而他在银行的存款没有这么多钱。当然了,如果他得到了这份年薪1500镑的工作,入会费也就交得起了。可他能得到这份工资吗?这份工作有戏吗?

“真不巧,”他大声说,“我忘记带支票簿了。”

过了一会儿,他和费文思通一起走上台阶。

“怎么样?”马克急切地问,费文思通好像没有听见。

马克又问:“怎么样?我啥时候能知道消息,我是说,我得到这份工作了吗?”

“喂,伙计!”费文思通突然向楼下大厅里某君大叫起来。他疾步走下台阶,亲热地和那人紧紧握手,然后就没影了。马克本来慢悠悠跟在他后面,此刻站在大厅里,沉默不言、孑然一身、手足无措,四周都是三三两两说话的人,都在走过大厅,向他左侧那两扇大折叠门走去。

◆〇◆

这段时间感觉真漫长,马克立着,不知所措,尽量假装自然,避开陌生人的视线。折叠门后传来喧闹声,香气袭人,显然是正在吃午饭。马克犹豫了,不知道自己有无吃午饭的资格。最后他决定再也不要像傻子一样站在这里,就走进去了。

他原本希望这里有几张小桌子,他就可以找一张坐下。结果这里只有一张长餐桌,几乎坐满了人。他没有找到费文思通,只好在一个陌生人旁边坐下,一边嘴里还咕哝着:“我想这里是随便坐的吧?”但邻座的那个陌生人显然没有听见。他是个闹哄哄的人,一面狼吞虎咽,一面还和另一边的邻座说话。

“就是这样,”他说,“我和他说过的,他们怎么处理对我都一样。如果副总决定让IJP的人过来接管一切,我也不反对。我反感的是,某些人的本职工作倒有一半是其他人做的。本来一个职员可以做的活,现在三个HD搞得人仰马翻。这太荒唐了。你看看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吃午餐的众人,说话都是这个路子。

尽管有美食美酒,当众人纷纷离桌时,马克还是如释重负。他随着人流又穿过大厅,走进一间装饰得如同休息室的大房间,这里有咖啡可以喝。他在这里又见着了费文思通。他实在是太显眼了,站在一群人的中心,笑得声震屋瓦。马克希望走到他身边,哪怕搞清楚今晚是不是要留下来也好,如果要留下来,那有他的房间吗?但是费文思通身边那一群人围得神秘兮兮,别人很难挤进去。桌子很多,他走到一张桌旁,信手翻阅闪闪发亮的插图周刊。每过几秒钟就抬头看看有没有机会和费文思通单独说几句话。第五次抬头时他看到了一位同事的脸,这是个布莱克顿学院的研究员,名叫威廉·辛吉斯特。“进步派”在背后管他叫“暴雪”比尔。

辛吉斯特没有像柯里所希望的那样出席学院会议,和费文思通勋爵也只是泛泛之交。马克颇为敬畏地意识到这个人和国研院有直接联系。应当说,他和国研院之间的联络比费文思通还要紧密。辛吉斯特是一个物理化学家,布莱克顿只有两位国际知名的科学家,其中就有他。我希望读者没有被我误导,以为布莱克顿学院的研究员们出类拔萃。当然,“进步派”也不希望只把庸人选为研究员,但他们决心要选“听话的人”,这就让选择余地大大缩小,就像财务总管说的:“不能两全其美。”“暴雪”比尔蓄着老派的卷胡子,胡须多半已白,尚夹杂黄须,大鹰钩鼻,秃顶。

“真是难得在此见面。”马克说话时有一些拘谨,他总是有些畏惧辛吉斯特。

“嗯?”比尔咕哝着说,“呃?哦,你是不是斯塔多克?我还不知道他们要你过来上班了。”

“昨天很遗憾在校务会上没见到你。”马克说。

这是假话。“进步派”总觉得辛吉斯特在场,他们就有些难堪。作为一名科学家,而且是学院唯一一位真正著名的科学家,他本该顺理成章是“进步派”的一员。可他又是那种古怪到可恨的异于常人的科学家。古典文学学者格罗索普是他在学院里的密友。辛吉斯特有一种气质(柯里称之为装模作样),他对自己在化学上的重大发现不甚关心,对自己作为辛吉斯特家族的一员也淡然处之:辛吉斯特家族的历史如同传说一样古老。十九世纪,为其家族作传的历史学家曾写道:“这个家族从没有出过叛国贼、禄虫或新贵而使自己蒙羞。”德布罗意[2]来访艾奇斯托那次,他大大得罪了人。德布罗意的空余时间完全和辛吉斯特待在一起。可是当一个热情洋溢的初级研究员试探性地问辛吉斯特,他们二位巨擘分享了怎么样的科学盛宴时,“暴雪”比尔似乎回忆了一会,然后说他们没有谈过科学的问题。柯里在辛吉斯特背后是这么评论的:“我想,他俩是在闲聊《哥达年鉴》[3]这类废话。”